报完名字的众人刚要动身,楚惊弦那声“走”还飘在雾里,灰绿色的雾气就猛地颤了颤——原本缠在众人脚踝的湿冷触感,像被这声冷硬的指令惊到,瞬间往后缩了缩,连空气里的腥甜都淡了几分。
沈砚秋攥着铁剑的手松了松,掌心磨出的红印还在发疼。刚才楚惊弦报出名字时,他就觉得这名字和这人一样,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寒气,可此刻跟在对方身后,倒比孤身一人时少了些慌。不用再怕雾里突然窜出的黑影,不用再对着空无一人的林子,琢磨师兄那句“这天下值不值得”。
“既然要同行,总得有个章程。”谢临渊快步跟上,折扇摇得雾影晃动,目光绕着众人转了圈,最后落回楚惊弦后背,“楚兄身手卓绝,不如就由你来领队?”
这话听着是推崇,沈砚秋却瞧出了门道——谢临渊桃花眼里藏着算计,显然不愿让个“妖域混血”拿主意,可又怕雾里再冒出事,不敢自己出头担责。
楚惊弦没回头,只冷嗤一声,刚要开口,林晚照突然搭了话。她背上的长弓还绷着劲,指尖蹭掉弓弦上的雾珠:“我没意见。刚才若不是楚兄,沈兄早成了狼食。”
沈砚秋脸颊发烫,刚要接话,凤栖梧就抢着撇了嘴。她嫌恶地踢开脚边沾雾的腐叶,金步摇坠子晃得刺耳:“领队可以,但得说好——别让我做粗活,晚上扎营也离他远点,免得沾了晦气。”说着眼珠扫过楚惊弦的异瞳,像看什么脏东西。
楚惊弦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黑雾般的刀鞘隐隐吸了些雾,刃口凝出点冷光。沈砚秋怕他动气,赶紧往前凑了半步,故意让裤脚的雾蹭到凤栖梧裙角:“大家萍水相逢,能在这林子里遇上本就是缘分,别计较这些了。”
他姿态放得软,凤栖梧倒不好意思再挑刺,只哼了声别过脸。苏软趁机拎着药箱追上楚惊弦,清苦的药香散出来,压过了雾里的腥甜:“楚大哥,你手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楚惊弦侧了侧身,没说话,算默认。苏软小心翼翼解开旧绷带,才发现刚才的清毒散只压了毒,激战裂开的新伤还在渗黑血——她指尖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肉时,楚惊弦的肩几不可察地绷了绷,连绕过来的雾都顿了顿,像怕扰了这片刻的安静。
“苏姑娘好医术。”谢临渊凑过来,扇子在掌心敲了敲,目光扫过众人怀里、腰间——林晚照的玉佩露了角,苏软药箱里的银簪泛着微光,连墨尘音的铁剑剑柄缝里,都嵌着点雾遮不住的亮纹,“既然人齐了,不如说说各自的来意?我猜,大家进腐骨林,多半和身上这些发光物件脱不了干系。”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向彼此的信物。沈砚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青铜残片——残片的温度降了些,却还微微发烫,像在跟雾深处的什么东西呼应,连缠在残片上的雾丝都比别处密。
林晚照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指腹蹭过被雾浸得发滑的纹路:“这是我爹留下的,他临终前说,玉佩发光时,就来腐骨林找‘能让桃花开满江南’的东西。”雾里的光落在她脸上,软了些,“我娘最爱桃花,我想完成她的心愿。”
“桃花?”凤栖梧嗤笑,伸手拨开眼前的雾,“这鬼地方雾里的腥气能呛死花,还想种桃花?做梦。”
林晚照瞪了她一眼,把玉佩往怀里塞紧,没再搭话。墨尘音闷声闷气地举起铁剑,剑柄往地上顿了顿,震得腐叶跳起来:“剑里藏着师父的魂玉,三个月前开始发烫,指的方向就是这儿。师父说,魂玉亮时,他的冤屈就能洗清。”
谢临渊收起折扇,表情难得正经——他指尖捏着扇骨,渗出来的金粉在雾里飘了飘,又落回扇面:“实不相瞒,我是为了界核碎片来的。家师研究星象多年,说今年腐骨林的雾会异动,碎片极可能在这儿现世。我这玉牌是碎片边角料做的,能感应主碎片的位置。”
他说得坦诚,反而让人心生警惕。沈砚秋注意到,苏软缠绷带的手顿了——楚惊弦的肩也僵了下,金红眼眸里掠过丝和雾色相似的沉郁,像想起了什么埋在雾里的事。
“那楚大哥呢?”苏软重新动起手,缠绷带的力道放得更轻,“你也是为了界核碎片来的吗?”
楚惊弦沉默了片刻,声音低得像雾撞在古树上:“我找一个人。”
“找人?”谢临渊挑眉,扇尖指了指浓得化不开的雾,“这林子里除了我们,还有活人?”
“不知道。”楚惊弦抽回手臂,活动了下,玄色衣袖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的气息,最后就留在这雾里。”
沈砚秋心里一动——他想起三年前在青云宗听的传闻:楚惊弦十年前为了个女子大闹妖域,杀了三个妖王,最后却被那女子背叛,差点死在万妖谷的雾里。难道他找的,就是那个让他不惜与妖域为敌的人?雾里的腥甜,会不会也掺着那人的味道?
“沈兄呢?”谢临渊突然转向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青铜残片上——残片在雾里泛着淡光,纹路竟和刚才狼尸旁的血迹有几分像,“你说来自青云宗,可青云宗早把界核碎片列为禁物,怎么会让你带着残片出来?”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紧,像被雾里的冷意攥住。他下意识按住残片,师兄临终前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那天的火很大,师兄把残片塞进他手里时,指尖烫得像烧红的铁:“别告诉任何人,这残片里藏着青云宗的秘密,连腐骨林的雾都不能听……”
“我……”他张了张嘴,刚想编个“逃亡时捡的”借口,浓雾里突然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
那歌声很轻,像个女子在雾深处哼着,曲调软得像江南的水,却裹着股发苦的凉——听得人头皮发麻,连缠在身上的雾都跟着沉了沉,往骨头缝里钻。凤栖梧打了个寒颤,赶紧往墨尘音身边靠:“谁在唱歌?这鬼地方还有人唱歌?”
林晚照瞬间取下长弓,搭上箭矢,箭尖对准歌声来处——那片的雾比别处更浓,像一团化不开的灰,“不对劲,这雾里的东西,在引我们过去。”
楚惊弦握紧长刀,黑雾般的刀鞘吸了圈雾,刃口的冷光亮了亮:“走,去看看。”
众人默契地跟上,歌声越来越近,那股发苦的凉也越来越重,像雾里藏着冰,让人脚步发沉、眼皮发重。沈砚秋强打精神,运转青云宗的基础心法——指尖泛起点淡金,缠在手腕的雾瞬间退开,才勉强抵挡住困意。他瞥向身边的苏软,少女脸色发白,额角的汗混着雾珠往下掉,显然也受了影响。
“苏姑娘,撑住。”他低声提醒,刻意让声音穿过雾传到她耳边。
苏软点点头,从药箱里摸出颗青绿色药丸塞进嘴里,药香散出来,压了些雾里的凉意:“这歌声有迷魂劲,大家捂住耳朵,别让雾把声音裹进脑子里。”
众人依言照做,加快脚步穿过一片虬结的古树——树干缠着厚厚的雾,像裹了层湿冷的布,枝桠间挂着黑褐色的藤蔓,扫过手臂时凉得刺骨。眼前的雾突然散开,露出片小小的空地。
空地中央立着座孤坟,坟头的土是新翻的,却沾着洗不掉的雾色,灰扑扑的。坟前没有墓碑,只有块歪歪扭扭的木牌,被雾浸得发胀,勉强能认出刻着“阿鸾”两个字。那歌声,就从坟头飘出来,像木牌里藏着人,对着雾反复哼唱。
坟前跪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身形佝偻得像被雾压弯的树。他低着头,枯瘦的手指在坟前泥土里抠挖——指甲缝塞满黑泥和碎骨,每挖一下,雾就往坟头聚一点,像在帮他挡着周围的视线。
“是个活人?”谢临渊松了口气,刚要迈步,脚边的雾突然缠上来,扯了扯他的裤脚。楚惊弦伸手拦住他,声音压得极低,金红眼眸盯着那人的脖颈:“他不对劲。”
沈砚秋顺着看去,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那人的脖子以个诡异的角度歪着,皮肤是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像泡在雾里烂了半透,连肩膀都塌着,根本不像活人该有的样子。更怪的是,他周围的雾竟不沾身,像有层无形的东西挡着,只在他手边打转,帮他扫开抠出来的泥块。
“他……他是尸傀!”苏软抓着沈砚秋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声音发颤,“被术法操控的尸体——你看他的手,连雾都绕着走!”
话音刚落,那尸傀突然停了歌声。他的头缓缓转过来,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轴,骨头磨出“咯吱”的响。一张腐烂的脸露在雾里——眼眶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没发出一点声音,双手却还在机械地抠挖坟土,指甲尖的碎骨在雾里泛着白。
“妈呀!”凤栖梧尖叫着抓住墨尘音的胳膊,“这是什么鬼东西!”
尸傀缓缓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是雾裹着气在他胸腔里打转。他朝着众人扑过来,速度极快,动作却依旧僵硬,像被雾拽着的提线木偶,爪子上沾的黑泥在雾里拖出长长的痕迹。
楚惊弦挥刀迎上,长刀劈在尸傀身上,发出“噗”的闷响——像砍中泡烂的腐木,雾从尸傀的伤口里冒出来,带着股更浓的腥气。尸傀毫不在意,枯瘦的爪子直取楚惊弦的咽喉,指甲尖泛着黑,显然淬了毒。
“这东西不怕刀!”楚惊弦借力后退,长刀在身前划了个弧,劈开缠上来的雾,“沈砚秋,用你的阵法困他!”
沈砚秋立刻摸出符纸,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纸上,往地上一撒——淡金色的光纹在雾里亮起,圈住尸傀,“大家退后!这阵撑不了多久!”
光纹刚亮,尸傀就撞了上去。他发出声凄厉的嘶吼,身上的雾被光纹烧得冒烟,动作明显慢了些。沈砚秋刚要凝神维持,却见尸傀突然抬头,黑洞洞的眼眶对准孤坟,喉咙里的“嗬嗬”声更急——像坟里有什么东西在唤他。
紧接着,孤坟突然剧烈晃动,坟头的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的棺木一角。那棺木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和沈砚秋手中残片相似的纹路,在雾里泛着幽光——沈砚秋腰间的青铜残片突然剧烈发烫,像要烧起来,他痛呼一声,指尖的金光骤弱,阵法的光纹也跟着黯淡下去。
尸傀趁机冲破光纹,再次扑来,爪子上的黑毒液在雾里拖出长痕,落在地上连腐叶都瞬间变黑。
“小心!”楚惊弦挡在沈砚秋身前,长刀横扫逼退尸傀,“沈砚秋,稳住!别被残片的动静扰了!”
沈砚秋咬紧牙关,强忍着灼痛催动阵法。光纹重新亮起,却比刚才黯淡了许多——他能感觉到,残片正和棺木里的东西拉扯,那股力量让他指尖发颤,连周围的雾都乱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里面的东西在引他的残片!”谢临渊看出了端倪,扇子指向棺木,扇尖的金粉往棺木飘去,“必须打开棺材!不然我们都得被这尸傀耗死在雾里!”
墨尘音扛起铁剑,大步走向孤坟——他的靴子踩在坟边的泥上,雾被踩得溅起来,“我来!”他举起铁剑,猛地劈向棺木,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发紧。
“铛——”
铁剑劈在棺木上,震得雾都颤了颤,棺木却纹丝不动,反而震得墨尘音虎口发麻,铁剑差点脱手。他低骂一声,刚要再劈,那尸傀突然发出声尖锐的嘶吼——他的身体像被雾吹胀的气球,皮肤寸寸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色虫子,掉在地上就往众人脚边爬。
“是蚀骨虫!”苏软拉着沈砚秋往后退,“快退!被碰到连骨头都会被雾和虫子一起啃烂!”
众人纷纷后退,楚惊弦却眼神一凛——他右手的长刀突然燃起黑色火焰,火焰不烧雾,反而吸着周围的雾,越烧越旺:“省得麻烦。”他纵身跃起,刀身裹着火焰劈向尸傀,火焰掠过地面,那些爬来的蚀骨虫瞬间被烧成了灰。
“轰——”
火焰瞬间吞噬尸傀的身体,黑色的虫子在火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化为飞灰。尸傀的尸体也烧成焦炭,被雾一吹,就飘得没影了。
火焰刚灭,棺木突然“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道缝——雾像疯了似的往缝里钻,又从缝里涌出来,带着股浓得刺眼的银光。众人下意识围上去,只见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个拳头大的水晶球——球里裹着一缕银光,正缓缓旋转,柔和的光把周围的雾都染成了淡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棺木碎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飞灰,被雾卷着飘向坟头。
沈砚秋腰间的青铜残片猛地飞出,像被水晶球吸着,落在它旁边。残片上的纹路瞬间亮起,与水晶球里的银光缠在一起,发出“嗡”的轻响——连周围的雾都跟着颤了,缓缓往那团光里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