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有一瞬。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冰冷的水流涌入我的口鼻,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无数记忆的碎片——或者说,属于母亲的记忆碎片——如同气泡般在我脑海中炸开。
· 暴雨抽打着屋檐。母亲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面前是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深潭。她的哭声被雷声淹没,双手颤抖地伸向潭水...抱起的那个襁褓,湿漉漉的,安静得可怕。那婴儿额间的鳞片纹路,在闪电的映照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 昏暗的实验室,玻璃容器里漂浮着模糊的阴影。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冷漠身影(是母亲吗?我看不清)在记录着什么。角落里,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着,胸口缠着渗血的纱布——是年幼的阿鸣。
· 母亲深夜伏案的侧影,笔尖划过卷轴,写下“以亲子为祭,可换新生”,然后又用力地、绝望地添上那句“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咳...!”我猛地呛出一口水,剧烈的咳嗽让我肺叶生疼。
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我,将我往上带。是阿鸣。他的脸色在幽暗的水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鼻血仍在细微地渗流,但他抓着我手臂的力道却异常坚定。
我们浮出了水面。头顶不再是地窖,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穹顶,散发着微弱的磷光,照亮了这片地下水域。水面上漂浮着方才散落的卷轴碎片,上面的字迹正在被水浸染模糊。
人面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似乎被水隔断了,暂时听不到了,但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压迫感弥漫在这片空间。
“这里...是哪里?”我喘息着问,声音在水波的荡漾中显得有些失真。手臂上的鳞片似乎因为浸水而停止了蔓延,但那附骨之疽般的刺痛依然存在。
“可能是祭坛真正的下方,或者说,是能量源头的所在。”阿鸣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水汽,“那条鳄鱼是看守,它不敢轻易下来,这里的‘源质’太浓,会干扰它那种半成品的稳定性。”他指了指水里那些微光的浮游生物。
我看着他被血污和汗水浸湿的脸,还有那明显不自然下垂的肩膀。“你的伤...”
“骨头错位,死不了。”他打断我,语气急促,“崔湘,没时间了。你的身体正在被‘源质’同化,一旦鳞片覆盖心脏或者大脑,你就会彻底失去自我,成为新的‘母体’容器,就像...就像当年他们想让我变成的那样。”
“那你说的办法是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欺骗的痕迹。母亲的记忆碎片让我更加混乱,但我至少能确定一点:阿鸣眼中的痛苦和绝望不是假的。
阿鸣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当年实验失败,除了我是男性,还因为‘源质’的排斥反应。我的血,对于‘源质’来说,是毒药。对于正在被它同化的你...或许也是。”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猛地一缩:“你要用你的血...来‘中和’我?”
“这是唯一能延缓甚至逆转同化的办法!”他的语气激动起来,牵扯到伤处,让他一阵咳嗽,“但过程会很痛苦,而且...而且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后果。我们两个都是失败品,我们的结合,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们脚下的水面忽然开始无声地旋转,形成一个缓慢但巨大的漩涡。水中的磷光开始向漩涡中心汇聚,一股难以言喻的、既让人渴望又让人恐惧的能量从水底深处弥漫上来。
同时,我耳后的鳞片再次开始发烫,并且向着颈动脉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爬行。脑海中响起无数个声音的混合——母亲的低语、春雪的尖叫、人面鳄的狂笑,还有一个从未听过的、温柔却空洞的女声在呼唤:“来吧...归来...”
我看向阿鸣,他也在看着我,眼神里是同样的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漩涡的力量在加大, dragging us towards the center. 那水底的能量在呼唤我,诱惑我,承诺给我无尽的力量和新生的完美,但同时,母亲最后的那句“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爱你”像一根细线,拴着我即将迷失的神智。
选择摆在了面前。
是被水底的力量吞噬,成为未知的“母体”,还是相信这个满身是伤、血液可能是“毒药”的背叛者,赌一个未知的未来?
漩涡越来越急,几乎要将我们扯碎。
我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紧紧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腕。
“动手,阿鸣!”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未知的痛苦,“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阿鸣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然。他不再犹豫,用未受伤的手猛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深红色的、带着异样温度的血液涌了出来。
然后,他将流血的手掌,猛地按在了我颈侧正在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上。
“呃啊——!!!”
一股远比鳞片生长更剧烈的、仿佛能将灵魂撕裂的灼痛瞬间炸开!我感觉我的血管里仿佛被灌入了熔岩,与那股冰冷的、试图改造我的能量疯狂对冲、厮杀!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成一片炫目的白光和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又听到了母亲那声叹息般的低语,但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欣慰?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