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阳二中的香樟树在六月的热浪里舒展着枝叶，浓密的绿荫将操场边缘的看台笼在一片清凉里。谢俞抱着膝盖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膝盖处的褶皱，视线落在跑道上那群疯跑打闹的男生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那个把白色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正和人勾肩搭背笑闹的身影上。
贺朝今天又没穿校服衬衫，里面那件印着夸张涂鸦的黑色T恤在阳光下格外扎眼。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突然回过头，隔着大半个操场精准地捕捉到谢俞的目光，然后咧嘴一笑，举起手朝他比了个夸张的“耶”。
周围几个男生立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起哄声此起彼伏。谢俞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假装去看远处教学楼墙面上攀爬的爬山虎，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点热意。
“俞哥，朝哥又在给你‘比心’呢？”旁边传来王浩的声音，这家伙抱着个篮球，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你俩这默契，不去演谍战片可惜了。”
谢俞没理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按下播放键。舒缓的纯音乐流淌出来，却没能完全隔绝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小朋友，躲这儿偷懒呢？”贺朝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身边坐下时带起一阵风，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味和淡淡的洗衣粉香。
谢俞摘下一只耳机，侧头看他：“刚跑完三千米？”
贺朝“啧”了一声，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哪能啊，就投了会儿篮。倒是你，体育课又溜号，老陈没罚你？”
“他让我自由活动。”谢俞重新戴上耳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贺朝知道他这是不想多聊的意思，却没识趣地离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过去：“刚买的，冰的，给你。”
谢俞看了眼那瓶冒着白气的水，没接。“不渴。”
“怎么可能不渴，”贺朝直接把水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这天儿跟个大蒸笼似的，快喝点降降温。”
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谢俞握着水瓶，看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慢慢滑落，滴在台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确实有点渴，刚才抱着膝盖坐了太久，喉咙早就干得发紧。
“谢了。”他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
贺朝看着他喝水的样子，喉结轻轻滚动，侧脸的线条在树荫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突然觉得，这瓶三块钱的矿泉水，好像比冰镇可乐还让人觉得舒服。
“对了，”贺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周末有个漫展，你要不要去？”
谢俞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不去，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贺朝立刻来了精神，“有好多coser呢，还有你喜欢的那个漫画家签售。我好不容易才抢着两张票。”
谢俞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漫画家？”
“上次去图书馆，看到你借了他的画集啊。”贺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记住谢俞的喜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谢俞愣了一下，他确实借过那本画集，但那是上个月的事了，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贺朝居然还记得。
“不去。”他别过脸，语气却比刚才软了些。
“去吧去吧，”贺朝开始软磨硬泡，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又怕他躲开，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就当放松一下嘛，下周就要月考了，考前总得换换脑子。”
谢俞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贺朝心里一喜，差点从台阶上蹦起来。他赶紧稳住表情，假装淡定地说：“那我周末早上八点去你家楼下等你。”
“嗯。”谢俞应了一声，把剩下的半瓶水递还给贺朝。
贺朝接过来，也没在意是谢俞喝过的，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还沾着点水珠，看着有点傻气，又有点可爱。
谢俞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周末早上七点五十，谢俞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时，就看到贺朝已经等在楼下了。他穿着件宽松的白色T恤，牛仔裤，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里还拿着两个三明治，正踮着脚往楼上看。
谢俞迅速套上鞋，抓起钥匙跑下楼。
“早啊，小朋友。”贺朝看到他，眼睛一亮，把其中一个三明治递过去，“刚买的，火腿蛋的，你爱吃的。”
谢俞接过三明治，指尖触到包装纸的温度，心里有点暖。“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上次跟王浩他们去便利店，你拿的就是这个啊。”贺朝笑得一脸坦荡。
谢俞没再追问，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面包烤得外酥里软，火腿和鸡蛋的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
“走吧。”他含糊不清地说。
去漫展的路上有点堵车，公交车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贺朝怕谢俞被人挤到，一直张开手臂护着他，自己后背却被挤得贴在扶手上。
“你往这边站站。”谢俞往旁边挪了挪，想给他腾出点空间。
“没事，”贺朝摇摇头，笑得一脸不在意，“我壮，挤不坏。”
谢俞看着他被挤得有点变形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悄悄往贺朝那边靠了靠，用肩膀顶住旁边一个不断往这边挤的大叔。
贺朝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好不容易到了漫展现场，扑面而来的是喧嚣的人声和五彩斑斓的海报。各种各样的coser在人群中穿梭，有的穿着华丽的古风服饰，有的扮成动漫里的角色，还有的戴着夸张的假发，热闹得像个异世界。
谢俞有点不适应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意识地往贺朝身边靠了靠。
“别怕，跟着我。”贺朝察觉到他的局促，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人群外面带了带，“我们先去签售会那边看看，人应该还没那么多。”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谢俞没有躲开，任由他揽着自己穿过人群。周围的喧闹好像被隔绝了一些，他能清晰地听到贺朝的呼吸声和说话声。
签售会的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贺朝让谢俞在旁边的休息区等着，自己则去排队。谢俞看着他在长长的队伍里耐心等待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贺朝拿着签好名的画集回来时，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搞定！”他把画集递给谢俞，笑得像个邀功的孩子。
谢俞接过画集，指尖碰到封面，上面还有一点残留的温度。“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贺朝摆摆手，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汗，“走，带你去看别的，那边有个cosplay舞台，听说有精彩表演。”
他们挤在人群里看了会儿表演，贺朝看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凑到谢俞耳边点评几句。他的气息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拂过谢俞的耳廓，让他觉得有点痒。
“热不热？”贺朝突然问。
谢俞点点头，额头上确实也出了点汗。
“那我们去那边买杯冰饮。”贺朝拉着他的手腕，往不远处的摊位走去。
他的手指很长，掌心温热，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腕。谢俞看着两人交握的地方，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买了冰饮，两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贺朝看着谢俞小口喝着柠檬水，突然说：“小朋友，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谢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没笑。”
“刚才看舞台的时候，你嘴角偷偷翘起来了。”贺朝说得很肯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比你平时板着脸好看多了。”
谢俞的脸有点热，他别过脸，假装去看远处的人群：“胡说。”
贺朝笑了起来，没再继续逗他。夏风吹过，带来远处的音乐声和人群的喧闹声，阳光透过遮阳棚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温暖而柔软。
从漫展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饿了吧？”贺朝问，“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面馆，去尝尝？”
谢俞点点头，他确实有点饿了。
面馆不大，生意却很好，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子坐下。贺朝熟练地点了两碗牛肉面，加辣加蛋，还特意跟老板说其中一碗少放香菜。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香菜？”谢俞有点惊讶。
“上次在学校食堂，你把碗里的香菜都挑出来了啊。”贺朝笑着说，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谢俞看着他，突然觉得，贺朝好像把自己的喜好都偷偷记在了心里。那些他自己都没太在意的小习惯，贺朝却一一捕捉到了。
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撒着葱花和辣椒，香味扑鼻。谢俞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炖得软烂入味，确实很好吃。
“怎么样，不错吧？”贺朝看着他，眼里带着期待。
“嗯。”谢俞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面。
两人埋头吃面，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不需要太多话语，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了下去，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进来，给这顿简单的晚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吃完面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闪烁着，晚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我送你回家。”贺朝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谢俞说。
“这么晚了，不安全。”贺朝坚持道，“再说，正好顺路。”
谢俞知道他又在找借口，但这次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贺朝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谢俞则安静地走着，偶尔踢一下路边的小石子。
“谢俞，”贺朝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下个月的篮球赛，你来看看吧？”
谢俞抬头：“你参加？”
“嗯，”贺朝点点头，“我是队长。”
“再说吧。”谢俞没有立刻答应。他不太喜欢那种人多嘈杂的场合，尤其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球场上的时候。
贺朝也没强求，只是笑了笑：“好，到时候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走到谢俞家小区门口时，贺朝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谢俞：“这个给你。”
谢俞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徽章，上面印着他喜欢的那个漫画家笔下的角色。“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在漫展上看到的，觉得挺适合你。”贺朝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就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谢俞捏着那个徽章，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他抬头看向贺朝，路灯的光芒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眉眼勾勒得很柔和。“谢谢，我很喜欢。”
贺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就好。”
“上去吧，早点休息。”贺朝说。
“嗯，你也早点回去。”谢俞转身往小区里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篮球赛……我会去的。”
贺朝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好！我等你！”
谢俞看着他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转身快步走进小区，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六月的晚风带着夏蝉的鸣叫声，温柔地拂过街道，也拂过两个少年悄然悸动的心。
篮球赛那天，谢俞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学校。体育馆里已经坐满了人，呐喊声和加油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个沸腾的锅。
他刚走到入口处，就被王浩拉住了。“俞哥，这边这边！朝哥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王浩把他领到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那里放着一瓶冰镇矿泉水，和一个印着“高三（三）班加油”的应援棒。
“朝哥说你肯定会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王浩笑得一脸暧昧。
谢俞没理他，在座位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球场。贺朝正在热身，穿着红色的球衣，号码是7，那是他的幸运数字。他运球、跳跃、投篮，动作流畅而帅气，引得场边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俞的目光，贺朝投篮的动作顿了一下，朝他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咧嘴一笑，然后稳稳地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场边的欢呼声更响亮了。谢俞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骄傲。
比赛开始后，贺朝表现得异常勇猛，带球、突破、传球、投篮，几乎没有失误。他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汗水浸湿了他的球衣，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每当投进一个球，他总会下意识地往谢俞的方向看一眼，像是在寻求肯定。而谢俞也总会在那个时候，轻轻挥动一下手里的应援棒。
中场休息时，贺朝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在谢俞面前的栏杆上坐下。“怎么样，我刚才那个三分球帅不帅？”
“一般。”谢俞嘴上说着，却把手里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贺朝接过来，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嘴，笑得一脸得意：“别嘴硬了，我看你刚才都在给我加油。”
谢俞没说话，耳根却红了。
“下半场看我的，保证赢。”贺朝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说。
“嗯。”谢俞轻轻应了一声。
下半场的比赛更加激烈，对方球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比分一度追平。贺朝却丝毫没有慌乱，他沉着地组织进攻，一次次突破对方的防线，带领球队稳住了局势。
最后一分钟，比分依然持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球场。贺朝带球突破，被对方两名球员夹击，眼看就要失去控球权，他却突然一个转身，把球传给了位于三分线外的队友。
队友稳稳接住球，毫不犹豫地投了出去。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终场哨声响起，全场沸腾了。
贺朝和队友们激动地抱在一起，互相击掌庆祝。他拨开人群，第一时间跑到谢俞面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球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们赢了！”他兴奋地说，像个孩子一样。
“嗯，看到了。”谢俞看着他，眼里也带着笑意。
“都是因为你来了。”贺朝看着他，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你来了，我就觉得浑身都有力气。”
周围的队友们开始起哄，吹着口哨，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谢俞的脸瞬间红了，他别过脸，假装去看别处：“胡说八道什么。”
贺朝笑了起来，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彼此心里都懂。
那天晚上，贺朝约谢俞去操场散步。月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不知疲倦地响着，像是在为这个美好的夜晚伴奏。
“谢俞，”贺朝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谢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抬起头，撞进贺朝带着点紧张和期待的眼眸里。月光在他眼里跳跃，像是揉碎了的星星。
“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贺朝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有点发颤，却异常清晰，“是想跟你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看遍所有风景的那种喜欢。”
夏夜晚风拂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吹动了两个少年的心弦。谢俞看着贺朝，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和忐忑，突然觉得，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足以让贺朝听清：“贺朝，我也是。”
贺朝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谢俞拥入怀中。
“太好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谢俞，太好了……”
谢俞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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