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经过高专古老窗棂的切割，变得醇厚而慵懒，像一滩融化的，金黄色的蜂蜜，缓慢地流淌进寂静的教室
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起舞，如同微观宇宙里永恒旋转的星云
他睡着了
夏油杰，我的哥哥，那个总是肩脊挺直，仿佛能扛起一切重压的少年，此刻正毫无防备地趴在那张堆满了晦涩难懂的书籍和纸张的书桌上
黑色的柔软刘海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忧虑的紫色眼眸
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全然放松的姿态
是因为任务太累了吧
那些与丑陋咒灵的战斗，那些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和咒力的祓除
连那双总是微蹙的眉头，也在睡梦中悄然舒展了些许
阳光，这不懂读空气的家伙，却不懂得体谅
它霸道地移动着角度，越来越肆无忌惮地，精准地，将一片越来越刺眼的光斑，投落在他侧趴着的脸颊和紧闭的眼睑上
我看见他那即使在睡梦中也下意识微微颤动的睫毛，像被惊扰的蝶翅
眉心似乎又开始无意识地聚拢，仿佛正被这不适的光热侵扰着一个本应安宁的梦境
不行，不能让阳光吵醒哥哥
这个念头升起得自然而然，甚至无需经过思考的批准
像呼吸一样本能
我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木质地板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我的脚底生着猫儿的肉垫
我挪动到他桌旁的窗边
那片金色的，滚烫的，不懂事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我站在那里，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的身体，恰好成为一道阻隔的阴影，投落在他的脸庞和那恼人的光斑之间
光线被骤然切断
他脸上那片被晒得微微发红的皮肤，重新隐没在我带来的阴凉里
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又缓缓舒展开来
世界重新变得适宜安眠
我于是便不动了
像一尊被突然定格的石像，沉默地伫立在窗边，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投下阴影的姿势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黏稠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平稳的跳动，听到窗外遥远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响，听到他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我的影子，轮廓清晰，安静地覆盖着他
像一道无声的，温柔的结界，将喧嚣与刺眼都隔绝在外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时刻
只是角色对调
在我还是个真正的小不点时，害怕打雷的夜晚，他会用手捂住我的耳朵，用他尚且单薄却令人安心的小小怀抱，为我隔开窗外恐怖的雷鸣电闪
那时，他是我的结界
而现在……
我的目光落在他熟睡的侧脸上
光线从我的身后漫过来，为他黑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极细的金边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孩子气的柔软
心脏的某个角落，泛起一阵微酸而温热的涟漪
能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甚至他根本不会知晓的小事，也让我那颗长期被无力感和依赖感充斥的心脏，感受到一丝笨拙的，却真实的满足
我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腿脚开始有些发酸，举着的手臂也有些微麻
但我没有动
仿佛这是一项无比重要的，需要绝对专注的任务
直到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一声极轻的，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从他喉咙里溢出
那覆盖在我阴影下的紫色眼眸，缓缓地，带着几分迷茫地睁了开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投下阴影的身体，迅速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旁，假装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摊开的书本（甚至拿倒了都未曾察觉），心脏却像突然被丢进了沸水里，扑通扑通地疯狂擂动
他醒了
他……
发现了吗？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和疑惑，落在了我的身上
夏油杰……忍？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沙哑而低沉
夏油杰你一直站在那里？
夏油忍【没有】
我的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飞快地比划出否认，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否认有多么欲盖弥彰
我的彩色瞳孔死死地盯着书页上倒着的文字，不敢看他
空气安静了一瞬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微微挑眉，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
夏油杰是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睡意褪去了一些，多了几分了然般的玩味
夏油杰感觉刚才睡得特别安稳呢，好像有什么把阳光挡住了
我的耳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手指蜷缩起来，指甲下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边缘
夏油忍【是云】
我硬着头皮比划，试图将功劳推给无知无觉的物体
夏油忍【刚才是云遮住了太阳】
苍白的谎言
窗外的天空明明湛蓝如洗，连一丝云的絮絮都没有
我听到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地擦过空气，像羽毛轻轻搔刮过我的心尖，带来一阵微麻的悸动
夏油杰哦……原来是云啊
他顺着我的话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纵容的调侃
夏油杰那真是……多谢那朵“及时”的云了
他刻意加重了“及时”两个字
我的脸颊也开始烧起来
谎言被如此轻易又温柔地戳穿，反而让人更加无地自容
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戳进那本拿倒了的书里
脚步声靠近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但这一次，是来自他本身
带着刚睡醒的，温暖的体温和干净的气息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拆穿我那蹩脚的，徒劳的掩饰
只是伸出手，非常自然地将我那本拿倒了的书轻轻抽走，摆正，重新放回我面前
然后，那只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而落在了我的发顶上
非常轻柔地，揉了揉
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夏油杰谢了
他的声音落在我的头顶，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一圈圈涟漪
夏油杰不管是云，还是别的什么
说完，他便收回手，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重新变回那个沉稳可靠的夏油杰
夏油杰好了，去训练吧
他站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迈开步子走向了楼下的训练场
而我，依旧僵在原地，发顶还残留着他掌心温暖的触感，耳边回响着他那声低沉的，看破不说破的“谢了”
脸颊上的热意迟迟未退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刚刚被他揉过的地方
窗外，阳光依旧灿烂耀眼，毫无遮挡地倾泻满室
但我却觉得，刚才那片由我亲手构筑的，笨拙的阴影，似乎……
并不完全是徒劳的
至少，它换来了一声温柔的“谢了”，和一个揉头的动作
我低下头，将发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书页
嘴角，却难以自抑地，悄悄地，弯起了一个极小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嗯
不客气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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