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的连接廊一片漆黑,只有车顶线型灯偶尔闪一下,像坏掉的引魂灯。叶醒春走在前,鞋底踏过积水,溅起细碎涟漪;许放跟在后面,皮肤下雷纹偶尔绽出幽蓝电丝,照得他脸色惨白。
尽头是一扇对开木门,上半截镂空糊着白纸,纸下隐约透出青白色光。门楣锈牌剥落一半,仍可辨出两个字:清明。
门无风自开,纸面“哗啦”一声掀起,冷香混着灰烛味扑面而来——像谁在雪夜里点了无数盏长明灯。
车厢内没有座位,两侧高悬白幡,幡底垂落细碎纸钱,列车每晃一次,纸钱便“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只手在同时翻动账本。
地面铺着青砖,砖缝渗出浑浊水珠,踩上去“咯吱”作响——是未凝的血浆与纸浆混合。
正中摆着一张旧式供案,案上香炉积满香灰,三支血香正燃,烟色泛青,笔直上升,却在半空突然折成直角,像被看不见的刀切断。
供案后,立着一扇巨大魂幡,白底黑字,空着“姓名”栏——等待被填写。
广播这次从地下传来,闷闷如棺内回声:
“清明副本·魂幡
规则:魂幡三柱香燃尽前,需以血写满‘亡者姓名’,每写一人,魂幡回赠‘记忆碎片’一支;
写错、写少、写不出——亡者位置换人。
时限:血香三炷。
失败惩罚:魂幡覆体,永为纸傀。”
许放又要写……写谁?
许放我九个人的名字都用完了……
叶醒春没看他,目光落在魂幡空白处——那里,隐隐浮现一道浅浅的金线,像刺青纹路,与她腕上的【春:3/24】呼应。——这是要写“自己”的名字。
第一柱香血香燃烧极快,香灰却迟迟不落,像被冻住的雪。
叶醒春抬手,用尚末愈合的指腹划过幡面,血珠被金线瞬间吸走,空白处浮现第一个名字:【林知微】
名字刚成,香头“啪”地炸出一粒火星,一缕灰烟笔直冲向车顶,在半空凝成一张少女侧脸——眉眼温婉,却七窍流血,嘴唇开合:“放……”
烟脸只存在半秒,随即被魂幡吞回,幡底多出一枚指甲大的碎纸片,纸面写着:【记忆碎片:林知微——雨天,共享的伞】
纸片自动飞向许放,贴在他眉心,雷纹瞬间暗淡一分。他眼神清明了一瞬,嘴唇颤抖:
许放知微……我真的……忘了她
第二柱香香灰开始掉落,却像铁屑,落在青砖上发“叮叮”脆响。
叶醒春笔尖未停,血写第二个名字——【叶 】
只写姓,未写名。
魂幡金线闪了一下,竟不接受,血字被幡面反吐出来,化成一滴黑水,落在青砖上,砖缝立刻伸出一只纸白手指,抓住她脚踝——写错,换人。
叶醒春(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她眸光一凛,迅速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幡面,借剧痛逼自己想起“被遗忘之名”
——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右手食指在血雾里飞速写完:【叶醒春】
名字成形的瞬间,魂幡“哗啦”一声暴涨,白幡边缘伸出无数细白纸手,将她手腕缠绕,却未拖入,而是强行从她记忆里撕下一段碎片——
【记忆碎片:叶醒春——母亲火葬那天,她站在雨里,忘记哭,也忘记自己姓叶】
碎片离体的刹那,她脸色瞬间惨白,唇色近乎透明,却硬生生站直,未退半步。
第三柱香血香见底魂幡空白处只剩最后一格,金线却开始暗淡,像能量即将耗尽。
许放突然爬起,踉跄扑向供案,用颤抖的指尖蘸取自己腕上雷纹渗出的黑血,在幡面写下第九个名字——【许 放】
写自己,也算亡者。
名字成形的瞬间,第三柱香“噗”地熄灭,香头却未冷却,而是化作一粒火星,直射魂幡顶端——
轰!
整面魂幡自燃,白火窜起半人高,纸手纷纷焦黑卷曲,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噼啪声。
火光照出许放的脸——皮肤下雷纹尽褪,却留下一道道焦黑裂痕,像被雷劈过的枯树。
火尽门开魂幡烧尽,灰烬却未落地,而是在半空凝成一张燃烧车票,车票背面写着:
【记忆碎片:许放——高考结束那天,他把伞送给林知微,自己冲进暴雨,从此忘记带伞,也忘记她】
车票一分为二,一半飞向叶醒春,一半贴在许放眉心。
叶醒春腕上刺青更新:【春:4/24】
许放腕上,却多了一枚新的淡金刺青:【雨:1/24】——他成了“季轨”新乘客,不再是拖油瓶。
魂幡灰烬落地,供案后露出另一扇对开木门,门上铜环轻晃,发出“叮——”的余韵。
门缝里,透出第五道车厢的光——不是蓝白电弧,不是青白烛火,而是一抹极冷的月色,像雪后初晴。
叶醒春拂去指尖灰烬,转身走向木门,声音冷而轻:
叶醒春走了,下一节
许放抹去脸上黑痕,踉跄跟上。
门开一线,月色泻入,照出地砖上两道影子——一清冷,一枯焦,并肩踏入更深的黑暗。
列车再次加速,车轮与铁轨摩擦,却发出类似纸张被撕碎的“嚓——嚓——”声,仿佛整列火车正在一寸寸变成纸壳。
清明之后,是谷雨。
谷雨之后,是立夏。
再之后……才是那个男人的领地。
——车轮尽头,迟野已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