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对于苏清婉来说,总带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烟味混合的气息——那是她童年家里的味道,是恐惧的味道。
五岁那年的底色,是碎裂的瓷片、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和母亲隐忍的哭声编织成的暗网。她总是躲在门后,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仿佛这样就能从那些尖锐的声波里隐形。离婚后,父亲带来的不再是短暂的恐惧,而是漫长的、酒精浸泡的折磨。家,不是一个港湾,而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战场。
这种战栗不可避免地被她带到了学校。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眼神总是怯怯地低垂着,像一只受惊后无法放松的小兽。孩子们是最敏锐的 cruelty 侦探,他们迅速发现了她的“不同”。
“没爸没妈要的野孩子!”
“离她远点,她身上有怪味!”
铅笔被莫名折断,书包被扔进水坑,课桌上刻着难听的外号。那些窃窃私语和公然嘲笑,像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凿穿了她本就脆弱的自尊心。她深信不疑:自己是坏的,是不值得被爱的,是活该被抛弃的。 世界于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色沙漠。
然后,小晞出现了。
像一道毫无预兆、劈开阴云的光。小晞是转学来的,她不怕任何人的目光,直接走到蜷缩在角落的苏清婉面前,递给她一颗包裹着彩色糖纸的玻璃糖。
“给你吃,”她的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小晞固执地闯入了她的世界。她会在别人嘲笑苏清婉时,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一样挡在她身前;她会把自己的零食分一半给她,会在放学后拉着她去那个废弃的街心公园。
那里成了她们的秘密王国。她们并排坐在生锈的秋千上,分享一颗糖,看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小晞会叽叽喳喳地讲各种趣事,努力逗她笑。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安静地坐着,膝盖靠着膝盖,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你不是一个人。
“婉婉,没关系,”小晞常常这样说,小手紧紧握着她的,“他们都是笨蛋。我们才是一国的,我们是彼此的全世界!”
这句话成了苏清婉贫瘠生命里唯一的信仰。小晞 indeed 成了她的全世界——是她的朋友、姐妹、战士,是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和唯一温暖。因为小晞,她开始相信,自己或许……也有一点点值得被爱的地方。
然而,神明似乎总爱捉弄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黄昏,和她们无数个一起回家的黄昏没有任何不同。她们在校门口分开,约定明天在老地方见。小晞笑着朝马路对面跑去,马尾辫在夕阳下划出一道活泼的弧线。
苏清婉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秒。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像一把巨斧,劈开了时间。
她看到那个轻盈的身影像一片被风吹折的蝴蝶,飘然落下。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她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她看到人们围上去,看到刺目的红色……那红色,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刺眼一万倍。
她的全世界,在她眼前,碎了。
以一种最粗暴、最彻底、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她没有哭,没有叫,只是僵在原地,仿佛灵魂已经被那声巨响震得粉碎。那一刻,她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虚无。刚刚还握着她的手,还说着“明天见”的人……没了。
那个赋予她世界意义的人,本身却被命运无情地抹去了。
后来的日子,记忆是模糊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是比父母离婚、被所有人孤立时更深沉一万倍的绝望。
小晞的离开,不仅带走了她唯一的光,更印证了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所有她爱的、依赖的美好,最终都会以最惨烈的方式抛弃她。她注定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从此,苏清婉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黄昏。每一个日落时分,都带着当年那刺耳的刹车声和无法愈合的伤口,提醒着她——她曾拥有过全世界,也曾彻底地失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