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旧梦

苍穹山派，清静峰。

竹舍内常年萦绕的檀香气息，今日被一股苦涩的药味悄然取代。

沈清秋斜倚在榻上，身上覆着薄衾，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总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疏离的凤眸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随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他试图运转灵力驱散这凡俗病痛，却发现高烧带来的酸软无力感如附骨之疽，连思绪都变得粘稠迟缓。

这具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或者说，是原著里那个“沈清秋”积年的故作清高、内里损耗，加上他自己穿书后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留下的隐疾，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夜晚爆发了出来。

他昏沉地想着，若是洛冰河那小子在，大概又会红着眼圈，忙前忙后，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灵药都捧到他面前……

念头刚起，便被他自己掐断了。那孩子如今……罢了。

竹舍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停在了门前。没有立刻进来，似乎是在犹豫。

沈清秋眼皮微动，没有睁开。他知道是谁。整个苍穹山，会这样来看他，又如此克制守礼的，只有那个人。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山间微凉的风，稍稍驱散了室内的闷热。来人动作极轻地走进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榻边。

一道温和而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更深沉的、被岁月磨砺得近乎平滑的痛苦。

岳清源站在那里，看了他许久。眼前的沈清秋，褪去了平日的尖刺与冷漠，病中的脆弱竟有种恍惚回到过去的错觉。可岳清源比谁都清楚，那只是错觉。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太多无法逾越的东西。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伸手，想探一探沈清秋额头的温度，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细腻皮肤的前一刻，猛地顿住，蜷缩了一下，缓缓收了回来。

他怕。怕惊醒他，更怕看到他睁开眼后，那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

“小九……”极低极低的呢喃，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带着无尽的涩然。这个称呼，他已经有多少年未曾当面叫出口了？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清秋的心像是被这根无声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细微却尖锐的疼蔓延开来，甚至压过了病体的不适。他依旧闭着眼，装作熟睡，喉结却不受控制地轻微滚动了一下。

岳清源看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眸光一黯。他知道他醒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沈清秋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岳清源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轻轻放在枕边。瓶身温润，透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百草峰长老新炼的清蕴丹，对驱寒退热有奇效。”他的声音恢复了一派之主的沉稳温和，只是比平日更低沉些，“药熬好了在食盒里，温度应该正好。若是……若是没力气，我便唤明帆进来伺候。”

他句句妥帖，关怀备至，却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沈清秋终于无法再装睡下去。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因高热有些模糊，但对上岳清源那双总是盛着太多情绪、却又努力维持平静的眸子时，心口那阵钝痛愈发清晰。

“有劳掌门师兄挂心。”他的声音因生病而沙哑，却依旧带着那份惯有的、刻意的疏离，“不过是小恙，不敢劳烦掌门师兄亲自前来。”

岳清源看着他，嘴角努力想牵起一个表示宽慰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勉强：“同门师兄弟，何谈劳烦。你……好生歇着，清静峰的事务我已暂让柳师弟代为打理。”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用最正当的理由，做着关怀的事，却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就像当年，他迟了一步，便永远失去了靠近的资格。

沈清秋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不是对岳清源，而是对这纠缠不清、令人窒息的局面。他猛地别开脸，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腑如同被火燎过。

岳清源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手下意识伸出想替他拍背，却又再次僵在半空。最终，他只是默默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沈清秋手边。

“……喝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干巴巴的字。

沈清秋咳得眼尾发红，接过水杯时，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岳清源的。两人俱是一颤，杯子险些滑落。

岳清源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沈清秋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狼狈的倒影，也映出身侧那人紧绷的身影。

看啊，岳清源。我们之间，连这微不足道的触碰，都成了奢侈和惊吓。沈清秋在心里冷笑，却不知是笑对方，还是笑自己。

“掌门师兄事务繁忙，不必在此耽搁了。”沈清秋将水杯放下，声音冷了下去，重新筑起冰墙，“我自行歇息便好。”

逐客令下得明确又冰冷。

岳清源站在原地，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他深深看了沈清秋一眼，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让沈清秋喘不过气。有许多话，挣扎着，翻滚着，最终却被他死死摁回心底。

“……好。”他最终只是哑声应道，“丹药记得服用。若有需要，随时可遣人来寻我。”

他转身离开，脚步依旧沉稳，背影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苍凉。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竹舍外，沈清秋才像是脱力般，重重向后靠去，抬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枕边的白玉瓶散发着清凉的灵气，桌上的食盒里是温热的汤药。

他给予的，永远都是最妥帖的关怀，最恰当的距离。

就像当年，他承诺一定会回来接他，却最终迟了一步。一步之差，便是天堑鸿沟，再也跨不过去。

药香氤氲中，沈清秋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阴影之中。高烧带来的寒意似乎钻进了骨头缝里，冷得他浑身发颤。

那冷意，或许并非全然来自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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