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山的清晨总是云雾缭绕,灵气沛然。
竹舍廊下,沈清秋正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新茶。水是后山灵泉,茶叶是清静峰顶自己种的几株老茶树上摘的,经由他手,总带有一股特别的清冽冷香。
他姿态闲雅,动作行云流水,看似全神贯注,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掠过院中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松。
松树下,岳清源正与今日轮值前来汇报事务的弟子低声交谈。他嗓音温和,语速平稳,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沉稳可靠,如同苍穹山永不倾塌的主峰。
那弟子领命离去,岳清源转过身,恰好与沈清秋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岳清源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牵起一个极浅淡、却无比自然的笑意,朝着竹舍走来。“小九又在煮茶?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沈清秋垂下眼睫,用茶筅缓缓调着茶汤,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掌门师兄今日得空?”他并未如往常般立刻请人入座。
岳清源的脚步在廊前顿了顿,那声“小九”带来的细微暖意,似乎被这句疏离的“掌门师兄”悄然冻结了几分。但他脸上的笑意未减,只是更深地沉淀到眼底,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涩然。
“刚处理完几桩杂务,顺路过来看看你。”他声音依旧温和,自己寻了廊下的另一处坐了,与沈清秋隔着一张小小的茶案,距离不远不近,恰是掌门与峰主之间该有的分寸。
沈清秋将一盏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白玉似的指尖与青瓷茶盏相映,透着一股凉意。“有劳掌门师兄挂心,清静峰一切如常。”
他避开了那个过于亲昵的旧称,也避开了岳清源话语中那份小心翼翼的“顺路”。
岳清源端起茶盏,并未立刻饮用。热气氤氲,模糊了他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色。茶香清冽,入口却莫名泛苦,一路从舌尖蔓延到心口。
他知道,有些鸿沟,并非岁月与权势可以填平。那一声未能及时响应的呼唤,那一次擦肩而过的永别,早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无形的天堑。如今他贵为掌门,修为冠绝诸峰,能轻易斩妖除魔,却斩不断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过去”的枷锁。
他能给沈清秋如今的一切尊荣、庇护,却再也给不了少年时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沈清秋亦沉默地品着茶。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可他尝在口中,也只余一片寡淡。他知道岳清源就在身边,气息安稳,强大得足以让整个苍穹山倚仗。可正是这份强大,时时提醒着他,那个需要他追赶、需要他守护的“七哥”,或许真的只存在于遥远模糊的记忆里,再也回不来了。
每一次见面,都是对过往的一次凌迟。岳清源的每一次关怀,都像在提醒他那场来不及的救援和绝望。他的愧疚,他的欲言又止,他的百般补偿,在沈清秋看来,不过是掌门对峰主的照拂,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即使他沈清秋如今早已非弱者。
两人就这样静坐着,一言不发。廊外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几只仙鹤悠然掠过云海,姿态翩跹。
岁月看似静好,却无声地在彼此心间刻下新的伤痕。
良久,岳清源饮尽杯中已凉的茶,轻轻将茶盏放回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茶很好。”他起身,衣袂拂过微尘,“峰内若无他事,我便先回主峰了。”
沈清秋亦起身相送,姿态无可挑剔:“恭送掌门师兄。”
岳清源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承载不住其中深埋的情感,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里。他转身,一步步走下清静峰的石阶,背影挺拔如山岳,却无端透出几分孤寂。
沈清秋立于廊下,目送那身影彻底消失在云雾深处,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冰凉。
桌上的两盏残茶,相对无言,渐渐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