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盘的指针,颤巍巍地,直勾勾指着她,像是认准了肉的苍蝇,甩都甩不掉。
苏妙盯着那颤动的尖儿,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手脚跟掉冰窟窿里似的,麻得没知觉。
萧景珩没催,也没逼,就那么看着她。那眼神,深得能淹死人,里头搅和着探究,审度,还有一丝她看不太分明、却本能觉得危险的东西。
桌上的破竹简、烂龟甲,都跟长了眼睛似的,阴恻恻地瞅着她。那上头扭来扭去的鬼画符,这会儿瞧着都像是冲她张牙舞爪。
“共鸣”?“联系”?“印记”?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嗡嗡响。
她能有啥印记?她最大的印记就是她压根不是这儿的人!这算不算“时空错乱处逸散的残魂碎魄”?那怪物是因为这个才盯上她的?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说不说?
说了,眼前这男人信不信是一回事,信了之后,是把她也归到“异物”那堆儿里清理门户,还是真能把她当个倒霉蛋盟友?
不说……这关眼看就糊弄不过去。那指针都快杵她脸上了!
喉咙干得发紧,她舔了舔裂口的嘴唇,尝到一点血腥味。
“……我……”她嗓子哑得厉害,声音跟蚊子哼差不多,“我要是说……我自己个儿都闹不明白……你信吗?”
萧景珩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没言语。
旁边的灰衣老者却嘶哑地开口了,眼睛跟钩子似的剜着她:“姑娘,事到如今,遮遮掩掩于己无益。那邪物已认准了你,今日能幻你形貌,他日便能夺你性命,取而代之。你若还想活命,唯有坦诚相待,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苏妙闭了闭眼。是啊,小命都快玩完了,还藏着掖着干啥?
她心一横,牙一咬,也顾不上什么措辞了,破罐子破摔道:“我真不知道啥印记不印记!我就记得……记得有天晚上睡得好好儿的,再一睁眼,就成了现在这侯府小姐!之前的事儿……浑浑噩噩,记不清亮!好多规矩、人、事儿,都是后来才慢慢摸清楚的!”
她偷瞄了一眼萧景珩,见他脸色没啥大变,只是眸色更深了些,便壮着胆子继续往下秃噜:“那劳什子系统……也是我醒过来没多久,就突然蹦到我脑子里的!冷冰冰的,不是人声儿,逼着我干这干那,不干就拿雷劈我……”
她把怎么被系统逼迫,怎么阳奉阴违,怎么挨电击,怎么遇上萧景珩,怎么发现系统怕他,后来怎么联手……挑着能说的,磕磕巴巴,真假参半地倒了一遍。唯独死死咬定了“一睁眼就换了地儿”,绝口不提什么“穿越”、“书里的世界”。
饶是这样,她也说得口干舌燥,后背冷汗涔涔。
屋里静得吓人,只有她自个儿粗重的喘气声,和那罗盘指针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嗡嗡颤动声。
灰衣老者听得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些古卷上摩挲着。
萧景珩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是能剥开皮肉,直看到骨头缝里去。
等她终于说完,屋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萧景珩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是说,你并非原来的苏妙,而是……异魂入体?”
苏妙心尖一哆嗦,硬着头皮点头:“……差、差不多是这意思吧?我也不懂咋回事……”
“而那系统,与昨日那邪物,皆是冲着你这‘异魂’而来?”他又问。
“它……它是这么说的!说啥‘根源’在我这儿!”苏妙赶紧把锅甩出去。
萧景珩的目光再次落向那颤动的罗盘指针,又扫过桌上那些古老的记载,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古籍有载,‘虚空裂隙,时有异魂误入,携异界之息,于本方世界,如暗夜明灯,易引魍魉觊觎。’”他低声念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看来,所言非虚。”
苏妙听得心头发毛。好嘛,古籍上都给她定性了——“异魂”,还是招鬼的那种!
“那……那现在咋办?”她都快哭出来了,“它肯定还得来找我!我总不能一辈子躲这儿吧?”
萧景珩抬起眼,看着她:“它找你,是因你身负‘异界之息’,此乃其显形、存续乃至壮大的关键‘资粮’。它欲取而代之,亦是为了更好地锚定此界,窥探更多。”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反之,你这‘异魂’身份,亦是追踪、乃至彻底清除此类邪物的唯一‘钥匙’。”
钥匙?
苏妙愣住。
“你的魂魄气息,与它们同源异流,对它们而言既是诱惑,亦是……破绽。”灰衣老者嘶哑地补充道,眼神复杂,“若能善加引导,或可以你为饵,布下陷阱,循着你与它们之间的无形联系,直捣其核心本源,永绝后患。”
以她为饵?布陷阱?直捣黄龙?
苏妙听得心惊肉跳!这比对付系统时还凶险!系统好歹还有个实体(虽然在她脑子里),这怪物神出鬼没,还能变脸!
“这……这太危险了!”她脱口而出,声音发颤,“万一没捣成,我先被它‘取而代之’了呢?!”
“所以,需从长计议,周密布局。”萧景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在此之间,你需留在此地。一则避祸,二则……”他目光扫过那些古卷,“需设法稳固你的神魂,隔绝你身上那‘异界之息’,至少,要能将其收敛掌控,不至时时如靶子般醒目。”
稳固神魂?收敛气息?这玩意儿听起来就玄乎!
“怎么稳固?怎么收敛?”苏妙一脸茫然。
灰衣老者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巴掌大的、颜色暗沉的小木牌,上面刻满了比竹简上更复杂晦涩的符文,递给她:“此乃‘镇魂木’,暂且佩于身前,可稍作遮掩。至于收敛之法……需配合特定心诀,慢慢引导。”
苏妙接过那木牌,入手冰凉,还带着点老者的体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挂在了脖子上,塞进衣襟里。冰凉的木牌贴着皮肤,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那心诀呢?”
萧景珩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边缘都磨毛了的小册子,放在桌上。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照着上面所述,每日静心修习。不得懈怠。”他命令道,毫无转圜余地。
苏妙拿起那册子,翻开来。里面的字倒是认得,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玄之又玄,什么“意守丹田”、“神光内敛”、“气随念动”……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练功?修仙啊?
可她不敢说不。眼下这情形,她除了紧紧抓住萧景珩这根看起来最粗的救命稻草,似乎也没别的路了。
“那……那要练多久?”她苦着脸问。
“看你的造化。”萧景珩淡淡道,“或许数月,或许数年。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收敛。”
苏妙的心沉了下去。数年?永远?
“那……那怪物要是中间又来了呢?”
“此地布有禁制,它不敢轻易靠近。”灰衣老者接口道,“但你若擅自离开,或修习不力,气息外泄……”他没说下去,但那意思明摆着。
苏妙捏紧了那本薄册子,只觉得重逾千斤。
这哪儿是什么心诀,分明是套在她脖子上的新缰绳!还是她自己不得不主动套上去的!
自由?从系统手底下挣脱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更深、更诡异的坑里。不仅得提防着不知啥时候会冒出来的怪物,还得逼着自己学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这钥匙,真是烫手得很!
往后的日子,一眼望过去,竟是黑沉沉一片,看不到亮。
她攥着那册子,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页里。
这浑水,她算是蹚定了,而且一眼看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