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雪
第九章 错位的车票,搁浅的约定
七月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把空气泡得发潮,连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都耷拉着,像被抽走了力气。白芷郁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天津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封皮上的烫金字体被她摸得发暗——这是秦墨烯帮她填的志愿,是他熬夜查了三天资料,说“离天津大学最近,我们能常见面”的地方。可现在,这张纸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秦墨烯妈妈的聊天界面。昨晚的消息还清晰地印在上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心里:“小郁,墨烯这孩子太轴,一门心思要改志愿,可北理是他从小的梦想啊。我们家条件不算好,他爸走得早,我供他读书不容易,就盼着他能去北京,将来有个好前程。你是个好孩子,能不能劝劝他?别让他为了一时的感情,毁了一辈子。”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是秦墨烯小时候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满满一墙,最上面是他初三时获得的“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旁边写着他当时的愿望:“考上北京理工大学,做一名光电工程师。”
白芷郁的眼泪砸在屏幕上,晕开了那些字。她想起秦墨烯为了北理付出的努力——高三那年,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凌晨三点就爬起来做物理题;他的草稿纸堆了半人高,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步骤;他说“等我考上北理,就带你去看学校的光电实验室,那里有会发光的芯片,像星星一样”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是她,是她把他的光挡住了。
“郁郁,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门被推开,秦墨烯的声音带着雀跃,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身上还沾着雨星子。他走到书桌前,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是她最爱吃的味道:“我妈今天炖的,说让你补补。对了,天津大学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录取了!你看!”
他献宝似的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天津大学的录取通知,专业是光电信息。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眼尾的小痣在灯光下闪着,像个得到糖的孩子:“这下好了,我们都在天津,周末我可以骑车去你们学校找你,带你去吃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去逛五大道,听说那里的秋天很美,有金黄的银杏叶……”
白芷郁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他为了这个结果,偷偷改了志愿,放弃了北理——那是他拼了十几年的梦想,是他妈妈盼了半辈子的希望,就因为她的分数不够,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你为什么要改志愿?”白芷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墨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因为天津离你近啊,我们可以每天见面,不好吗?”
“不好!”白芷郁猛地站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秦墨烯,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北理是你的梦想啊!你为了我放弃它,你会后悔的!你妈妈会难过的!”
秦墨烯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伸手想抱她,却被她躲开了:“我没有后悔,我妈……她后来也同意了。郁郁,你别想太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一样。”
“不一样!”白芷郁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对你来说不一样!秦墨烯,你看看你小时候的愿望,你看看你墙上的奖状,你看看你为了北理付出的努力!你不能因为我,把这些都丢了!你去北京,我不去天津了,我复读,明年我一定考上北京的学校,我们再一起……”
“我不允许你复读!”秦墨烯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急意,“复读太苦了,我舍不得你再熬一年。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就留在天津,哪里也不去。”
“你怎么这么固执!”白芷郁的声音带着哭腔,“秦墨烯,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你的?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都要活在你的牺牲里?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你为了我放弃梦想,我不要我们的感情变成你的负担!”
秦墨烯的眼睛红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却又带着点小心翼翼:“郁郁,我没有觉得牺牲,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爱你,不是负担,是我心甘情愿的。”
“可我不愿意!”白芷郁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眼泪模糊了视线,“秦墨烯,我们分手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
秦墨烯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怔怔地看着她,像没听清她的话:“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白芷郁咬着嘴唇,强迫自己把话说完,“你去北京,我留在这儿复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分开,对你我都好。”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秦墨烯的声音发颤,他一步步向她走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白芷郁,你忘了我们在音乐教室初遇的那天吗?忘了你说我弹的吉他像春天的雪吗?忘了我们一起在操场看台上唱歌,一起在樱花林野餐,一起约定去北京的日子吗?那些都是假的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绝望,像一把钝刀,在白芷郁的心上反复切割。她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一心软,就会后悔说出分手的话:“那些都过去了。秦墨烯,人要往前看,你的未来在北京,不在我这里。”
“我的未来在哪里,我说了算!”秦墨烯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白芷郁,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了!你说啊!”
白芷郁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可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爱你了。秦墨烯,我累了,不想再和你耗下去了。”
秦墨烯的手猛地松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桌,上面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玻璃碴,像他们的感情一样,再也拼不回去了。
“好……好一个不爱了……”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里的光彻底灭了,“白芷郁,你真狠。”
他转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门。门被关上的瞬间,白芷郁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兽,在雨夜里呜咽。
她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浑身发抖。地上的玻璃碴硌得她的膝盖生疼,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心里的疼比这厉害一万倍。她知道自己很残忍,知道秦墨烯会难过,会恨她,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让他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梦想,不能让他一辈子活在“为她牺牲”的阴影里。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哒哒”的声音,像在为他们的爱情哀悼。白芷郁拿起桌上的录取通知书,用力撕成了碎片,碎片落在地上,和玻璃碴混在一起,像一场破碎的梦。
她想起秦墨烯送她的吉他拨片项链,想起他画的那幅画,想起他在门外弹的《春雪》,想起他说“我的梦想不是北理,是和你一起”时的坚定。这些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林晓星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喂……”
“郁郁!你疯了吗?秦墨烯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分手了?他现在在火车站,说要去北京,要去北理报到!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林晓星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愤怒。
白芷郁的心猛地一沉:“他……他去北京了?”
“是啊!他说你不爱他了,说他留在这儿也没用了!你快去找他啊!他还没上车,火车还有半小时就开了!”
白芷郁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出家门,不顾外面还在下雨,不顾妈妈在身后喊她,一路向火车站跑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跑得很快,像在追逐什么快要消失的东西。
她跑到火车站时,看到秦墨烯正站在检票口前,手里拿着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身上还沾着雨星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秦墨烯!”她大喊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秦墨烯猛地回头,看到她跑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空洞:“你怎么来了?”
白芷郁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你……你真的要去北京?”
“不然呢?”秦墨烯笑了笑,笑得很苦涩,“你不是说,我的未来在北京吗?我听你的,去北京,去北理,做我的光电工程师。”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芷郁哽咽着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为了我放弃梦想……我不是不爱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秦墨烯摇摇头,把火车票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白芷郁,你说的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要复读,我要去北京,我们本来就该分开。”
“不!我们可以不分开!”白芷郁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冰一样,“我们可以一起去天津,我们可以重新填志愿,我们可以……”
“来不及了。”秦墨烯打断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票已经买好了,我妈也给我打了电话,说北理的通知书到了,让我赶紧去报到。郁郁,就这样吧,我们到此为止。”
他转身,走向检票口,脚步很稳,却又带着点踉跄。白芷郁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人群里,像看着自己的青春,一点点远去,再也抓不回来了。
火车开动的鸣笛声响起,像一声长长的叹息,划破了雨幕。白芷郁站在原地,看着火车慢慢驶出站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知道,这列火车带走的不仅是秦墨烯,还有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约定,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温柔的时光。
雨还在下,把火车站的广场浇得湿漉漉的,像她的心一样,一片冰凉。她想起那个春天的雪,想起秦墨烯指尖的旋律,想起他们在樱花树下的约定,想起他说“我爱你,比爱吉他,比爱音乐,比爱北京,都要爱”时的坚定。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春天的雪化了,他们的爱情也散了,只留下一地湿漉漉的回忆,在雨里慢慢发酵,变成了最痛的伤。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像个孩子。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很冷,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个叫秦墨烯的少年,再也没有春天的雪,再也没有温柔的吉他声,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守着那些破碎的约定,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