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绵地敲打着薛公馆的玻璃窗,水痕在灯下蜿蜒成发光的溪流。沈君安立在书房北侧,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白玉兰,花瓣承不住水珠的重量,啪嗒一声坠在窗台上,碎成几瓣清香。鎏金自鸣钟恰好敲过九下,余音在满室松烟墨香里荡出细微的波纹。
薛砚之的军靴踏过波斯地毯时悄无声息,唯有腰侧柯尔特蟒蛇枪套与怀表链偶尔相碰,发出金属的轻响。他停在沈君安身后半尺处,雪茄烟的气息混着威士忌的余韵,将人笼进暖热的阴影里。
“沈老板看这雨。”怀表链忽然擦过沈君安耳廓,冰得他睫羽轻颤,“像不像那年武昌城南的梅雨天?”
沈君安不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雕琢的缠枝莲纹。忽然被攥着手腕拉向书房中央的紫檀木长案,案上铺着张半人高的军用地图,墨线勾勒的北平城防网间散落着几枚黄铜弹壳。
“今夜功课。”薛砚之将勃朗宁手枪塞进他掌心,握着他的手指压上扳机护圈,“拆装十遍,错一次……”枪口忽然转向窗外,对准雨幕中朦胧的琉璃厂街灯,“你家墨坊的匾额就要换个写法。”
沈君安挣动手腕,枪身蓝钢镀层的冷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薛老板的教法,比土匪绑票还糙。”
“糙?”薛砚之低笑着扣动他食指,撞针空响在雨声中,“那沈先生示范个文雅的法子?”突然将他按坐在太师椅上,自己单膝抵着脚踏俯身,“比如……用这笔墨纸砚,怎么要人的命?”
威士忌酒液忽然淋上沈君安指尖,薛砚之就着湿意牵引他拆卸枪管。弹簧崩开的瞬间,沈君安忽然反手用退壳钩抵住男人喉结:“这样如何?墨汁里兑水银,写契据时毒浸皮肉——”
话未说完已被拧腕反制,薛砚之掐着他后颈将人压向地图,鼻尖蹭过耳垂那粒朱砂痣:“傻话……水银伤笔锋。”指尖划过他脊椎凹陷,“该用热蜡封七窍,趁活着拓副人皮字帖……”
窗外雷声轰然滚过,留声机里的《雨打芭蕉》恰弹到急板。沈君安在琵琶轮指声中猛地翻身,枪零件哗啦散落一地。两人在满地黄铜弹壳间纠缠,薛砚之的睡袍带子绕上沈君安腕间,忽然被咬住扯紧。
“三爷的心跳……”沈君安唇齿间缠着真丝绦带,声音含糊,“比走火的枪还吵人。”
薛砚之骤然大笑,就着缠缚的姿势将人拖到墙边军火架前。满墙德制冲锋枪的暗蓝幽光里,他握着沈君安的手抚摸枪管散热孔:“摸出刻痕了?民国六年淞沪巷战,日本人的6.5毫米友坂弹……”引导指尖触到某处凹陷,“这儿……打进肩胛骨时烫得像烙铁。”
沈君安指尖一颤,却被更用力地按在疤痕上。薛砚之带着他游走过腰腹多处旧伤,呼吸喷在他颈侧:“直奉大战的驳壳枪跳弹……重庆码头的英制手雷破片……”最后将掌心按在自己心口,“最深的这个,拜令尊所赐。”
“家父手软了。”沈君安突然仰头咬他喉结,“若是我,定要搅碎三爷的心窍。”
军火架在撞击中叮当作响,薛砚之扯落幕布露出背后巨幅北平城防图。就着窗外划过的闪电,他咬开沈君安衬衫扣子,冰凉的枪管贴上心口皮肤:“巧了……我也想知道,沈先生的心是什么材质——”
电话铃突然炸响。薛砚之啧了一声接起电话,沈君安趁机摸向散落的枪管,却被攥着脚踝拖回。听筒里传来娇媚的女声:“三爷,胭脂胡同新来了苏州姑娘……”
薛砚之对着话筒低笑,目光却锁着沈君安:“养着猫呢,挠人疼得紧……”突然闷哼一声——沈君安正用拆枪工具划破他睡袍前襟。
电话那头惊呼声里,薛砚之掐断通话将人按在城防图上。墨线勾勒的街道硌着脊背,沈君安喘着气冷笑:“三爷的风流债,比军火账还糊涂。”
“吃味了?”薛砚之咬开他裤腰铜扣,枪油混着威士忌滴上小腹,“那给你个明白——”忽然从地图暗格抽出一沓信纸扔在他脸上,“稽查处处长第七房姨太的密报,够不够换沈老板一句软话?”
沈君安瞥见信纸角落的朱砂印,瞳孔骤缩。那是他安插在胭脂胡同的暗桩独用的标记。
雷声再次滚过时,薛砚之已将他拖到留声机旁。唱片纹路卡着针尖发出规律的咔哒声,像某种倒计时。他往沈君安唇间塞了颗裹枪油的巧克力:“尝尝……比利时货,比梅花糕甜么?”
甜腻与铁锈味在舌尖炸开,沈君安忽然翻身将人压在地毯上。拆散的枪零件硌着膝骨,他咬着薛砚之的唇瓣含糊道:“苦得很……像泡过血水的馒头。”
阴影里骤然安静,只剩雨打窗棂的沙沙声。薛砚之忽然松开钳制,将弹簧塞进他掌心:“装回去。错一个零件……”指尖划过他战栗的腰侧,“就在这儿刻编号。”
沈君安在昏暗灯光下组装枪械,手指稳得不见半分颤抖。当最后一道卡榫合拢时,薛砚之突然扣住他手腕,枪口对准自己心口:“现在开枪。赌赌看……里头是实弹还是空包弹?”
扳机扣动的刹那,窗外汽车喇叭骤响。撞针空叩的轻响里,薛砚之咬着他耳垂低笑:“运气好。下次可未必……”
话音未落,沈君安已扯开他睡袍,唇齿贴上心口疤痕。湿热的触感让两人同时战栗,留声机忽然跳过卡顿的乐章,粤曲《帝女花》的悲音倾泻而出。
“三爷的心跳……”沈君安在缠绵的唱词里仰起头,“比方才……又快了三分。”
薛砚之掐着他腰肢按进沙发,拆枪油抹过锁骨:“废话……换你被野猫舔伤口试试……”忽然将他抱上堆满军火单据的书桌,墨水瓶翻倒染蓝了报价单,“今夜校枪的功课……该练移动靶了。”
凌晨雨歇时,沈君安趴在散落的婚书碎片上喘气。薛砚之捻着他汗湿的发梢,忽然往他掌心塞了枚温热的弹壳:“收好。下回再摔砚台……”指尖划过他战栗的腰线,“就用这个刻字——薛砚之的沈君安。”
檐外传来五更梆子响,沈君安握着弹壳蜷进沙发。薛砚之将染血的睡袍盖在他身上,自己赤着上身走到窗前。晨光微熹中,他忽然回头轻笑:“那梅花糕……其实硌得牙疼。”
沈君安在渐明的天光里闭目不语,唯有掌心弹壳被焐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