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裙摆,我站在慈宁宫外的长廊下,手中紧攥着那枚龙纹令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像是在提醒我,今夜没有退路。
小桃递来暖手炉,我却将断簪也一并握进手心。两件东西贴着皮肤,一个冷得刺骨,一个温得发烫。我低头看着它们,心头竟有些恍惚。
那截断簪本是萧承钧送我的定情之物,玉质温润,雕工精致。他曾说,这是他亲手打磨的,为的就是让我记得,无论未来如何,他都不会负我。可如今呢?三年前,他在大婚夜弃我而去,留我一人守着空荡荡的东宫。那时我就明白,他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而此刻的这枚令牌,却让我再次陷入迷茫。它不似宫中常用的制式,更像是江湖帮派或是某个秘密组织的东西。可为什么会出现在慈宁宫外?是谁留下的?
“娘娘。”小桃轻声唤我,“咱们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抬脚向前走。夜风穿堂,吹得灯笼摇曳不定,光影斑驳地打在石砖上,仿佛某种无声的警告。
我们沿着宫道前行,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方才殿内的局势。
苏远勾结北狄,账册和密信都在我手中。太后虽然震怒,却并未立刻将我拿下,反而让沈相带兵入宫。萧承钧沉默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彻查”。
他是不信我吗?还是……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我想起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复杂难明。那一刻,我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痛色,还有一丝……不舍?
不,我不能再这样想他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为我打磨玉簪的少年太子,而是如今这个深陷权力漩涡、步步为营的新帝。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怀疑——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娘娘。”小桃忽然拉住我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有人!”
我猛地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处,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屏住呼吸,迅速将手中的令牌藏进袖中,然后缓缓转身看向黑暗处。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谁在那里?”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对方听见。
没有人回答。
小桃紧张地靠在我身边,手指微微发抖。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也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快。
那人没有现身,也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道幽影,注视着我,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既然没打算动手,那就说明他不想暴露身份,至少现在还不想。
“走。”我对小桃低声说道,拉着她加快脚步。
我们一路穿过几条宫道,终于回到了东宫附近。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可我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娘娘,那令牌……”小桃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您觉得,它会不会和边关的事有关?”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中的断簪,指尖摩挲着断裂的边缘。那是一个小小的裂痕,却足以让整支簪子失去完整的意义。
“如果只是苏远勾结北狄,那这件事就不会这么简单。”我轻声道,“太后不会轻易放过我,苏婉儿也不会。可今晚,我揭发的是苏远,而不是他们。可为什么……会有这枚令牌出现?”
小桃皱眉:“娘娘的意思是……还有别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我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后和苏婉儿,可能也只是棋子。”
小桃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声音有些不安:“那娘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极为谨慎。太后那边我已经撕破了脸,苏婉儿也会对我恨之入骨。而如今,又出现了第三方势力,他们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际。夜色深沉,乌云密布,连星星都被遮住了。就像我现在的心绪一样,混乱而压抑。
“先回宫。”我说,“我要好好看看这枚令牌,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小桃点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回到东宫,我立刻命人关好门窗,取出令牌仔细端详。
它并不大,只有巴掌宽,通体呈暗金色,龙纹雕刻得极为精细。龙头昂首,双目如炬,龙鳞层层叠叠,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
我翻转令牌,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印记,似乎是某个家族的徽记,但已经被岁月磨得差不多看不清了。
我皱起眉头,心中疑惑更深。
这枚令牌,绝对不是普通的江湖帮派所有。它的质地、工艺,甚至上面的龙纹,都透着一种隐秘的高贵与力量。
“娘娘,要不要派人去查?”小桃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对方既然敢把这枚令牌放在慈宁宫外,就说明他早就盯上了我们。若是贸然调查,只会打草惊蛇。”
小桃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我看了她一眼,语气放缓:“你想说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娘娘,奴婢觉得……太子殿下今晚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明明知道您说的是真的,可他并没有站出来支持您,反而一直沉默。”
我心头一震,随即又恢复平静。
“你觉得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小桃继续问。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过无数遍。可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确定答案。
“他是个聪明人。”我终于开口,“他知道现在不是站队的时候。他需要时间,需要看清局势。”
“可娘娘您呢?”小桃急切地看着我,“您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吗?”
我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小桃眼眶微红,却不再说话。
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中的令牌。夜色渐深,烛光摇曳,映得令牌上的龙纹若隐若现。
“这场局,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我喃喃自语。
窗外,一阵风刮过,灯笼晃动,熄灭了一盏。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我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有人在看着我。
我缓缓合上手掌,将令牌紧紧握住。
“我不能输。”我轻声说。
我站在东宫门前,指尖还残留着令牌的凉意。风从檐角掠过,吹得灯笼晃动,烛火忽明忽暗。
“娘娘,进屋吧。”小桃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担忧。
我没有动,只是望着宫门上方那块匾额。三年前,我曾站在这里,等一个人归来。如今,我还是站在这里,却再没有人会为我掀开帘子。
“你先去把灯都点上。”我说。
小桃点头,快步走进殿内。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点亮一盏又一盏灯。暖黄的光晕缓缓铺开,映得屋内温暖如春。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我抬脚迈入门槛,身后的风卷起一片落叶,轻轻打了个旋儿,落在门槛边。
“娘娘。”小桃回头唤我,“水已经备好了,您要洗个手吗?”
我摇头,走到案前坐下,将令牌放在桌上。
小桃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娘娘,要不要叫人去查查这令牌的来历?”
“不能贸然行动。”我伸手摸了摸令牌上的龙纹,触感冰冷而坚硬,“对方既然敢把它放在我面前,就不会没防备。”
小桃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我盯着令牌看了许久,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她:“今晚在慈宁宫外,你有没有看清那黑影是谁?”
她摇摇头:“太快了,只看到身形瘦削,穿着深色衣裳,像是……太监服。”
我的心猛地一沉。
宫中穿深色衣裳的太监……只有内侍省的人。
而内侍省,直接受命于皇帝。
我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萧承钧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复杂、隐忍、甚至还有一丝……怜惜?
“娘娘?”小桃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睁开眼,压低声音:“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提。”
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我知道她在害怕,可我也无能为力。现在说破一切,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轻声道。
小桃应声退下,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殿内只剩下我一人。
烛火跳动,投下长长的影子。令牌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一块沉默的石头。
我伸手将它翻过来,背面的印记依旧模糊不清。
但我突然注意到,龙纹的下方,似乎有一道极细的刻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凑近了些,用指甲轻轻刮了刮。
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浮现出来。
那不是印记,是字。
两个字——“长信”。
我心头一震。
长信宫?那是废后居住的地方。
可如今,那里早就空了。自从先帝驾崩,废后被幽禁冷宫,长信宫便再无人问津。
为什么这枚令牌上会有“长信”二字?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
先帝临终前,曾单独召见过萧承钧。那时我尚在东宫,听闻此事后并未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夜之后,萧承钧变了。
变得沉稳、谨慎、甚至有些冷漠。
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我盯着那两个字,心跳越来越快。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迅速将令牌藏进袖中,站起身来。
门帘被掀起,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跪下行礼:“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我一怔。
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我说。
小太监应声退下。
我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收紧。
殿门再次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萧承钧一身玄色长袍,神色平静,可目光却紧紧落在我脸上。
“清昭。”他轻声唤我,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走近几步,停在我面前,目光扫过桌面,然后抬起眼:“你刚才,在看什么?”
我心头一紧。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东西?
“没什么。”我淡淡道,“只是累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拂过我的鬓角。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顿住动作,眼神黯了下去。
“你还在怪我?”他问。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累。
“我没有怪你。”我说,“我只是……不想再被骗了。”
他眉头皱起,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半晌,他低声道:“清昭,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
我笑了:“所以,你是在等我说出全部真相,然后再告诉我,其实你早就知道?”
他没有否认。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你走吧。”我说,“我想休息了。”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最后,他转身离去,脚步很轻,却仿佛踏在我的心上。
殿门合上,我缓缓坐回案前。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我低头看着袖中的令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场棋局,我已经无法退出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
小桃正蹲在地上,捂着嘴,脸色发白。
她的脚下,是一盏被打翻的油灯。
“娘娘……”她声音发颤,“有人……在外面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