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是知道别人独睡时,自己不该独醒,是渴望进入梦境,而又不能成眠,是对活着和还将继续活下去的恐惧,是懵懵懂懂熬到天明——博尔赫斯
李拜天在别人的眼里一直是个怪胎,原因吗:他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话。而这个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能听到这万物的声音。
而最近李拜天失眠了。
李拜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也许是从自己能听懂其他东西说话的事情被人知道开始,也许是桌子上被写满怪胎的那天开始,也许是自己被说不配是学神七神的哥哥开始。
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奇怪,明明之前瞒的好好的,怎么就会被人发现呢?李拜天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成了异类,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呢?为什么?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迎来他家养的那只名叫胖大星的黑猫的怒吼。他真的很疑惑,于是有一天,他找到了我。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哦,你问我的名字?啊,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只是个代号而已。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曾经是李拜天的心理医生。
至于为什么是曾经,大家可以听我来说一说。我们的认识是经人介绍,他们都说这个少年有点儿神经兮兮的,可是,真的吗?他是在冬天造访我的小诊所,我的小诊所在冬天里总是很暖和,所以当他进来时,我便邀请他脱下身上的那件厚重的棉袄,他看上去很谨慎,但是很有礼貌,我们聊了几句,我便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会说他神经兮兮的呢?这明明是个很好的少年啊。
“所以,你的意思,你能听见其他东西的声音!!”
再聊了一会儿后,我有点意识到那个点儿了,我歪了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已经显得有些拘谨的少年,
“额,是的。”
他局促的点了点头,说实话,意外吗?——不意外。作为一个观察力优秀的心理医生,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这孩子一定一定没有说谎!举止自然,不躲闪的眼神,坦坦荡荡。我曾经见过一些病人,精神分裂的那种,可是我再次负责人的告诉你们,这孩子没有病!
我们一共见了四次面,每次两个小时,在这短短的八个小时里,我听过了他的大多数故事,我们一块度过的时光还是很愉快的,我知道了他的松鼠朋友们,每周六必去的动物园,他的猫狗帮,帮助过的小熊,王子与恶龙,还有许多许多温暖的,有趣的小故事。这个孩子很温暖啊,很善良,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他温暖,我也得知了他要来找我的原因,他失眠了。
哦,原来是失眠啊。我向他推荐了一款不错的香薰蜡烛,可是他摇了摇头,“每次他们再燃烧的时候,都会嗷嗷喊痛,吵得我就更睡不着了。”他好无奈的,“也是,”我理解的点了点头,只能另想他法了呢。我有想了想,我想既然正想思维不行,那就用逆向的吧。
“要不然,别睡了,起来看书吧。”
他点了点头,几天后,他给我发了短信,
“越看越精神,更睡不着了。”
我仿佛能看到他那无奈耸肩的模样。情况也恶化了,他正在遗忘,他的记忆不可挽回的正在褪色,这种遗忘,不是心中暂时的尚可补救的遗忘,而是另一种更残酷且不可逆转的遗忘。
他已经认不出来家里的那只猫了,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他也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他忘了好多东西,忘记了要怎么骑自行车,甚至忘记了要怎么开门......
为了在学校避免惹出麻烦,他办理了休学手续,窝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亲自上门,看着他茫然的目光对自己进行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你的医生。李拜天,走吧,我们出去走走。”
这孩子还挺信任我的,穿着家居服就要和我出门,要不是我给套上了毛衣棉袄,这孩子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模样。虽然金坛小镇这个地方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但是在冬天只穿着家居服出门,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我带他去了烧烤摊,要了几十串串后,我又要了一听啤酒。
“李拜天,今天算你运气好,轮上了我请客。”我哼哼到。
“谢谢。”
他低着头道了谢后,就不说话了
“李拜天,你抬头,往左边看看。”
他有点儿茫然,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小子左右不分啊!我只能上手了,将他的头掰向了左边。然后发觉,他好像身上挺冰的,我果断将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带上啊,下次还我。”
说着又将围巾给他系好。
别说,他的脸色在我这条棕红围巾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
这家烧烤摊风景好,在海边,人少,来这就是图这点。此时正是傍晚,大海被太阳染成了粉色,太阳是比较柔和的水红色,晚风徐徐吹来,有点儿微凉,李拜天没带围巾,耳朵鼻子都冻的通红的,他呆呆的看着那里。
“真好看。”
过了许久,串串都上来时,他才轻轻说到。“你就是太阳。”我咬了一口串串,含糊不清的说。
对,他就是太阳,独一无二,温柔散播温暖的太阳。他将光赐予我们,有人说太阳是不会熄灭的,我想反驳,太阳会的,太阳也会熄灭,在几亿年后吧,只是我们看不见,见不到。
这颗畏光的太阳也会...
我们的生命太短,来不及见证那些遥远到令人恍惚的词语比如天长地久,海角天涯,碧落黄泉,所以,要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让这颗太阳尽量继续燃烧....
我拉开啤酒的易拉罐扣子,气泡像海啸前的预兆一般冒了出来,我慷慨激昂的将酒递给了李拜天,
“李拜天咱俩干杯!”
说着边灌了一大口酒,看他还犹豫,我安慰他,
“没事没事,你都十五了,喝点啤的没关系,我十五时把我爷爷地窖里珍藏的女儿红干没了。”
我看见他的嘴角抽了抽,“我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宽慰,”他嘟囔这,和我碰了杯,也喝了一大口,“你有纸有笔吗?”
一杯酒下肚后,这小子突然问我,当然有了,像我这种人出门怎么可能不带纸笔呢,“有啊,”说着我从我包里拿出了一小套水彩笔,和笔记本,
“能借我用一下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行,
我爽快的答应了,将东西拿给了他,他面向大海,在我的笔记本上涂涂抹抹,而我拿出手机随意的拍了一张后,便在一旁埋头苦吃,过了会儿,我听见他说,好了。
我随意的向他那里看去,顿时觉得手上的烤串不香了,“很漂亮的大海。”
那是我无法说出的美。以前上学时,老师告诉我们,可以从一个人的绘画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我想说老师诚不欺我!人会逐渐的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从长远来说,人就是他的处境。自然的,温柔的笔触,色彩却暗淡了下去,这是天黑前的大海,这是要熄灭的李拜天....
“诺,这个送你,我身上没有带钱,画幅画送你。”
他笑着告诉我,我却忽然鼻子一酸,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奇妙
“谢谢,”
我故作无事的样子将笔记本收了回来
“李拜天,平时都是我听你说,今天咱俩换个位置,你听我说!”又喝了一听啤酒,我啪的将易拉罐放在了桌子上,
“你轻点,桌子疼。”
李拜天轻声提醒我,我不理他,“
李拜天,你不是异类,你是神明!”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视平日里的那些对话规则,单刀直入
“我知道你为什么失眠,因为,你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别人听不见,你不知道自己这种能力到底是好是坏!你在害怕,害怕自己被当成异类。”
失眠是知道别人独睡时,
自己不该独醒,
是渴望进入梦境,
而又不能成眠,
是对活着和还将活下去的恐惧,
是懵懵懂懂熬到天明。
李拜天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吃着烤串,喝着啤酒。沉默的听着我在说,我不理他我继续说,用签子敲着盘子,
“悲观主义是虚无主义的初级阶段,对精神世界的过度探索,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买过那条实现,人生就会划向虚无主义,这就是为什么说人一定要爱上点什么,有点牵绊才会形成抓里,把你留在这世界上。所以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钻牛角尖使你陷入虚无,继续去做你自己啊!该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该去跟熊猫聊聊天,就去,该和你家猫斗嘴就斗。这是你的人生!
李拜天,你将融入剧烈争斗的大人世界,要在那边孤军奋战,你必须变得比任何人都坚不可摧,要记住啊,伤疤硬实了,才能作为盔甲,防御他人的攻击....”
我喋喋不休的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那小子听进去了没有,“那个,医生,那串你还吃吗?”当他用无辜的眼神打断我时,我终于因为口舌干燥而停了下来,
‘“当然吃,别动,你给我放下来!”打断他想要摸向我盘子里的手,我举起了新的啤酒罐, “不聊了,不聊了,我们喝酒,喝酒!”“致过去!”“敬未来!”“干杯!”冬天的晚上很少看见这么璀璨的星空,今晚还挺幸运的,我抬头不说话,等再次低头时,我看见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李拜天,
“小样,还想玩过我。” 我轻哼一声,笑了。果然没有任何失眠可以抵得过冬天的第一听啤酒,满意的将最后一听啤酒喝完后,我付了钱,打电话给韩梅梅女士,通知她来认领自己儿子。
今年最难搞的病人搞定!我为了犒劳自己又买了几打啤酒,准备回家喝,刚回到家,门才打开,就听见我的拖鞋在旁边唠叨。
“一天天的喝那么多酒,一身酒气,全沾染到我身上了,”我微微一笑,“没事,今个儿我心情好。”我人生第一次大声的告诉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
失眠什么的,能用酒解决的,通通不叫失眠,异类什么的,管他呢。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又接到李拜天那小子的电话,他说,失眠好了,还谢谢我。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转动着手上的铅笔,不顾铅笔的大声抗议,“没事,以后等你长大了,把那天晚上的烤串请回来就行。”
笑着回复完后,我挂掉电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头看向李拜天送给我的那幅画:我将它从笔记本中取了下来,裱在了我的书房,正对着我书桌的地方,提醒着我:不用老想着和别人一个样儿。
挺好的。
我又看了看我书桌上的那张照片,那是一个黄棕色头发的少年,瘦削的脸上有着青花瓷色的认真,原本快要熄灭的双眸,又燃烧起了新的希望,他正面向着大海,手上拿着彩笔,和我的笔记本。
我在底下题了字。
“陌生人,我也祝你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这就是我认识李拜天的故事,没有探险,没有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只是在冬天的初见,和冬日里的啤酒与烤串。对了,还有治他失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