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互殴事件后,皇帝赵傅称病罢朝三日——主要是顶着一只乌青眼上朝实在有损龙威。状元郎谢知行则被“禁足”府中,据说每日里读书习武,甚是悠闲,仿佛那日打架的不是他。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日,赵傅眼圈的青紫稍褪,正琢磨着怎么找个台阶下,既不能轻易放过谢知行那厮,又不能真把他逼急了,愁得他直薅头发。忽然,他的心腹太监总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像是撞了鬼。
“陛、陛下!不好了!不不不,是……是……”
“是什么是!舌头捋直了说话!”赵傅正烦着呢,没好气地吼道。
太监总管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是谢大人……他、他没在府里禁足,他……他去了静宁宫!和长公主殿下在花园里……有、有说有笑!”
“什么?!”赵傅猛地站起,差点把御案掀了,“他去静宁宫干什么?他和明明有什么好说的?!”
一股莫名的、比被怼被内涵更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赵傅。谢知行那厮,不会是骂不过自己,想去祸害他妹妹吧?!还是说……他想挑拨离间?
“备驾!快去静宁宫!”赵傅一刻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就往外冲。他必须去盯着!绝不能让谢知行那混蛋靠近明明!
与此同时,静宁宫花园。
赵明屏退了左右,只留谢知行一人对坐亭中。石桌上摆着清茶两杯,气氛竟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谢知行脸上的伤已好了七八,又恢复了那副俊朗傲然的模样,只是看着赵明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钦佩,有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赵明轻轻吹着茶沫,语气平淡无波:“谢状元今日来访,所为何事?总不会是专程来欣赏本宫这园中景致的吧?”
谢知行笑了笑,那笑容里少了朝堂上的锋芒,多了几分真诚:“殿下说笑了。臣今日来,一是为辞行。”
“辞行?”赵明抬眸。
“是。与陛下……呃,切磋之后,臣觉得继续留在朝中,于陛下、于朝局皆无益处。家父已安排臣前往北疆军中历练。”谢知行说得云淡风轻。
赵明点点头,并不意外。经此一事,皇帝和状元确实难以共处,去军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二呢?”赵明问。
谢知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他摸了摸鼻子,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道:“其二……是来向殿下请罪,并……物归原主。”
“请罪?物归原主?”赵明挑眉,不明所以。
谢知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殿下可还记得,约莫三年前,您十三岁时,曾女扮男装,在京郊的演武场外,与一个同样偷溜进去看热闹的少年打过一架,还……互相‘交流’了一番市井俚语?”
赵明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又鲜明的记忆,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谢知行,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那个满嘴脏话、打架专攻下三路、还教我怎么骂人更气人的黑小子……是你?!”
“正是在下!”谢知行坦然承认,甚至有点小自豪,但随即又尴尬地咳嗽两声,“咳咳……年少轻狂,年少轻狂,让殿下见笑了。”
赵明:“……”
她想起来了。
那时她刚满十三,身体稍有好转,好不容易求了母亲同意,偷偷溜出冷宫范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京郊演武场外,她看到一个穿着普通布衣、却身手矫健的少年正翻墙头,她也跟着翻了进去。
结果两人都被侍卫发现,追打之下慌不择路撞到一起,还互相埋怨对方拖累自己。少年脾气火爆,出口成脏,各种市井污言秽语层出不穷,骂得当时还只是个深宫小透明的赵明一愣一愣的。
赵明那时虽处境艰难,但何曾听过这等“鲜活”的词汇?她气不过,又骂不过,就想动手。结果那少年打架毫无章法,阴损得很,掐、咬、踢裆、插眼无所不用其极,还边打边教她:“骂人要骂娘!打人要打蛋!懂不懂?!”
那一架,两人打得灰头土脸,最后都被轰了出去。分别时,那少年还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大哥大的样子:“小兄弟,看你身子弱,嘴也笨,以后容易吃亏!哥今天教你的,好好记着!保准好用!”
赵明当时只觉得这人有病,但那些“保准好用”的脏话和阴招,却在她教导蠢哥哥赵傅的漫长岁月里,无师自通地融会贯通,成为了她语言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原来……源头在这里?!
赵明看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学富五车、说话能引经据典气死人的新科状元,再想想当年那个满嘴“艹尼玛”、“踢你蛋”的黑瘦小子……
这反差……未免也太惊悚了!
“你……”赵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知行倒是光棍,嘿嘿一笑:“看来殿下是记起来了。臣后来被家父抓回去狠狠收拾了一顿,才知道那是皇家演武场,也才开始被逼着读书科举。没想到当年偶遇的小兄弟,竟是长公主殿下。更没想到……臣当年教的那些‘糟粕’,殿下似乎……运用得颇为娴熟?”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偏殿方向——那里偶尔还会传来太子和安王世子背书的声音。
赵明难得地感到一丝窘迫,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她能说正是因为从他那里学到了“精髓”,才能在骂赵傅时花样百出、直击灵魂吗?
“所以,你说的‘请罪’是指这个?”赵明岔开话题。
“一部分是。”谢知行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更主要的是,臣在朝堂上屡屡顶撞陛下,让殿下为难了。臣知道,陛下是殿下苦心……”
“不必说了。”赵明打断他,“皇兄之事,我心中有数。你去军中也好,那里或许更适合你。”
谢知行点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条状的锦盒,放在石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赵明疑惑。
“此物名为‘打神鞭’,”谢知行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根乌黑油亮、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气的鞭子,鞭身上似乎还镶嵌着细密的、不易察觉的暗刺,“乃是臣家中收藏的一件……嗯……教学用具。”
他看向赵明,眼神真诚无比:“臣听闻殿下如今肩负教导太子与世子的重任,甚是辛劳。此鞭赠与殿下,或可省些力气。”
赵明拿起鞭子,入手微沉,手感极佳。
谢知行解释道:“此鞭材质特殊,伤皮肉不伤筋骨。上面淬了点特殊的药物,一鞭下去,痛感堪比寻常鞭子十倍,但伤势好得极快,躺两天就能活蹦乱跳,绝不影响后续……教学进度。实在是督促顽劣、启发愚钝、宣泄情绪之必备良品。”
赵明:“…………”
她挥动了一下鞭子,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很好,很顺手。
她抬头看向谢知行,两人目光交汇,瞬间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和理解。那是一种“我都懂”、“你也不容易”、“对付蠢材就得下猛药”的共识。
“谢状元……有心了。”赵明缓缓吐出几个字,将鞭子仔细收好。这礼物,她很喜欢。
“殿下喜欢就好。”谢知行笑容灿烂,站起身,“如此,臣便告辞了。北疆路远,望殿下保重凤体。若有机会……”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戏谑,“臣在北疆若寻到更好的‘教具’,再给殿下送来。”
赵明微微颔首:“一路顺风。”
谢知行躬身行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潇洒依旧。
赵明摩挲着锦盒中的打神鞭,感受着那冰冷却令人安心的触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深的、堪称“愉悦”的弧度。
原来如此。
真相大白。
她的脏话导师,竟是今日的毒舌状元。
而这位导师,在离开京城前,还给她送来了如此贴心的“毕业礼物”。
真是……缘分妙不可言。
恰在此时,皇帝赵傅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静宁宫花园:“明明!谢知行那混蛋没把你怎么样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赵明不动声色地将锦盒合上,收入袖中,抬头看向自己那鼻梁还隐约有点青、一脸焦急的哥哥,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
“没什么,皇兄。谢状元只是来辞行,顺便……交流了一下教学经验。”
赵傅:“……?”他为什么觉得妹妹的笑容,比谢知行骂他时还让人害怕?还有,教学经验?谢知行有什么教学经验?
赵明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赵傅下意识地一哆嗦),语气愈发温柔:“皇兄来得正好,弘儿和瑜儿近来的功课颇有进益,皇兄可有兴趣一同去看看?”
赵傅看着妹妹那“温和”的笑容,又想起刚刚离开的谢知行,忽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
而静宁宫的偏殿里,正在互相抽背功课的太子赵弘和世子赵瑜,没来由地同时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新的“教具”已然就位,静宁宫的教学事业,即将迈入一个全新的、更加“火花带闪电”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