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镜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只有远处铁匠铺单调的叮当声,一下下敲打着黄昏。
就在仙君以为她不会回应时,那只紧抱着馒头的小手,极其缓慢地从纸包后抬起了一根纤细的食指。指尖带着灰土,微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勇气,指向了石板旁边一个小木盒子里插着的成品糖画——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翅膀用糖丝勾勒得纤细而有力,尾羽灵动舒展,姿态昂扬,向着天空的方向。金黄色的糖浆凝固成一种奇异的光泽,让这只小鸟仿佛随时能挣脱竹签的束缚,飞入金色的夕阳里。
她的指尖,正怯生生地指着它。
仙君的目光随着那小小的指尖移动,落在那只糖鸟上。他眼底深处,那丝冰裂般的暖意无声地荡漾开来,如同暖风吹拂初融的湖面。
“好。”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语,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承诺意味。他转向妇人,声音平稳温和:“有劳,就要那只小鸟。”
妇人立刻笑逐颜开:“哎!好嘞!贵人好眼光,这小鸟儿做得最精神!”她麻利地从木盒子里抽出那支小鸟糖画,竹签修整得光滑干净,“呐,拿好喽闺女,小心别碰着翅膀,脆着呢!”
仙君接过那支晶莹的小鸟糖画,却没有立刻递给棱镜。他俯身,目光与她垂落的视线平行,将那支闪烁着甜美光芒的小鸟,轻轻递送到她抱着的馒头纸包上方,一个她无需费力抬头就能看清的位置。
棱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抱着馒头的双臂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紧。那只近在咫尺的糖画小鸟,在橙红的夕照里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翅膀的线条流畅得像要乘风飞起。太近了,那纯粹的、象征着天空和自由的美好造物,与她满身的灰土、干涸的血迹、硝烟的气息格格不入,近得让她产生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糖画摊子的色泽在小镇午后的角落里独自鲜亮,熬煮糖浆的甜香顽固地钻入鼻腔,几乎覆盖了棱镜发丝间隐约残留的硝烟与尘灰。喧嚣的人声在周围流淌,妇人从熬糖的铜锅里舀起金灿灿的琥珀,手腕轻巧地抖动着,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很快,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便轻盈地凝固在了竹签顶端——翅膀灵动,尖喙微张,每一丝糖线仿佛都凝滞着一股呼之欲出的自由气息。妇人笑吟吟地将这只甜蜜的囚鸟递过来:“喏,姑娘,你的小鸟!拿好咯!”
那抹亮得灼眼的糖色小鸟猛地撞进棱镜灰蒙蒙的视野里。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到冰冷的竹签,仿佛触碰一件易碎的古老瓷器。自由——这个过于庞大、几乎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词,此刻却被糖浆凝固成如此具象的形态,托在她脏污的掌心。一种尖锐的矛盾感瞬间攫住了她。这只明亮、轻盈、本该属于晴空的小鸟,与她灰扑扑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以及灵魂深处那片刚刚熄灭的战火废墟,形成了何等刺眼的对照?
“这孩子,”妇人带着市井特有的热情打量着她,声音洪亮,“瞧着可真独特!这眼仁儿,亮晶晶的,跟琉璃珠子似的!”
棱镜猛地一颤,捏着竹签的手指瞬间冰凉僵硬。鸟形的糖块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点,刺得她眼睛发涩。独特?这个词在她灰暗的认知里,早就被粗暴地涂抹成了“怪胎”的同义。村里壮汉们狰狞的面孔、燃烧的火把、歇斯底里的咆哮……再次在她耳膜深处炸开:“就是这个怪胎!坏了村子的风水!”“当初就该掐死你!”那些声音如同淬毒的荆棘,早已深深勒进她的血肉。这份所谓的“独特”——控制水的奇异能力——带给她的,从来只是无尽的恐惧与驱逐,直至那片生养她的土地在战火中彻底崩塌,将她仅有的一点根也焚烧殆尽。这只糖小鸟翅膀再轻盈,又怎能飞越那片名为“过去”的焦黑囚笼?它在她手中,像是一个美丽又虚幻的嘲讽。
竹签尖端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并非来自糖浆的温度,而是一种更为奇异的、带着春日溪流般清澈质感的暖流,极其柔和地裹住了她冰凉的指尖。棱镜下意识地抬眼。
青霄仙君就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他那件素雅的青色长袍拂过小镇略显粗粝的石板地,却奇异地不染尘埃,如同独立于这喧嚣人间烟火之外的一抹澄澈倒影。他似乎并未留意到妇人那句无心却似利刃的夸奖,目光温和地落在棱镜手中那只小小的糖鸟上。“棱镜?”他温润的声音轻轻拂过棱镜紧绷的神经,像一片羽毛滑落。
棱镜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攥紧了另一只手里那个早已被捏得不成形状的馒头。那馒头柔软的面团被她掌心的汗水和紧张塑造成一团湿冷的疙瘩,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依托——食物,生存,这是她灰暗世界里仅存的、握得住的真实。她低着头,长长的、被烟灰染成一片模糊灰色的睫毛(原本该是如同清晨海浪般的淡蓝与淡紫交织)垂下来,遮掩着那双被妇人称为“琉璃珠子”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惶与无措。甜美的糖香和手中馒头的麦香混合着,奇异地在舌尖泛起一丝苦涩的陌生感。甜味?那像是另一个世界遥远模糊的回响。
“慢些吃,”仙君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韵律,目光掠过她被灰烬染得失去本色的短发。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拂去落在花瓣上的朝露,自然而然地掠过她额前几缕凌乱纠缠的发丝,顺势探查了一下她脸颊上那道被碎石擦出、如今已结了暗红薄痂的伤痕。他的指尖没有直接触碰皮肤,但棱镜清晰地感觉到那伤痕周围的灼痛感奇异地减退了,留下的只有一丝清凉的慰藉。“馒头还热乎,别噎着了。”他的语调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点微末的治疗不过是拂去飞尘般寻常小事。他的注意力转向那卖糖画的妇人,声音温和,“多谢大娘,这鸟儿画得极好。”他递过几枚铜钱,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姿态。
“哎哟,公子客气!”妇人显然对这温柔又好看的年轻人印象极佳,麻利地找了零,“带着妹妹出来逛逛?难得难得!小姑娘是遭了灾吧?瞧着灰头土脸的,头发都像在灶膛滚过似的……来,大娘这儿有水,洗把脸?”她热心肠地要去拿旁边的水瓢。
“不必劳烦。”青霄仙君婉拒得温和却不容置喙,巧妙地侧身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妇人伸过来的手和棱镜之间。棱镜在他身后,下意识地将整个身体朝他青色的袍袖后缩了缩,那糖画小鸟的翅膀边缘,似乎因她指尖的颤抖而泛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仙君没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棵温和沉默的树,替她挡开外界所有带着善意或审视的目光。棱镜终于鼓起一丝微弱的勇气,迟疑着,尝试性地伸出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糖鸟那薄如蝉翼的翅膀——刹那间,一股纯粹得令人心尖发颤的甜意,毫无征兆地在她口中猛烈炸开!
这股汹涌的甘甜太过陌生,太过霸道,几乎带着掠夺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长久占据她味蕾的灰烬、野菜的涩味和绝望的咸腥。身体深处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仿佛被这甜味骤然点亮,发出细微的嗡鸣。棱镜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双曾被妇人惊叹的、此刻却蒙着浓重灰霾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孩子气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迷惑。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缺了一小口翅膀的糖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甜”为何物。
“很甜?”仙君低沉温和的声音近在咫尺地拂过耳廓。
棱镜全身僵硬,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连点头都不敢,只是下意识地、极轻微地再次舔了一下那片残缺的翅膀边缘。更浓郁的甜味裹挟着记忆的碎片汹涌而至——村里阿婶家灶台边偶尔飘来的、只属于节日和贵客的麦芽糖香气;躲在破屋后,偷偷吮吸雨后芭蕉叶上滚落的水珠时,幻想过的滋味……那些遥远得近乎虚幻的渴望,此刻竟以一种如此具象、如此汹涌的方式达成了。这巨大的、迟来的满足所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她经历的炮火轰鸣更让她感到眩晕和无所适从。糖的甜蜜在她口中弥漫,却奇异地催生出心底一阵尖锐的酸楚。她用力眨着眼睛,试图逼退那不合时宜漫上来的水汽,嘴里塞满了那甜得近乎发苦的糖块,喉咙里却堵塞着一个无声的呜咽。
她死死盯着那只残缺的糖鸟,仿佛它是某道难解的符咒。这就是甜?这就是……“好”?为什么?凭什么?那个满目疮痍的自己,那身洗不净的硝烟味,那些村民刻骨的诅咒……这样的她,凭什么能站在这里,手里拿着甜得奢侈的点心,还被一个这样好看又温柔的人……庇护着?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汹涌的酸楚交织着,几乎要将她小小的胸膛撕裂。
就在这时,一滴灼热的东西,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她紧握着糖画小鸟的手指关节上。棱镜浑身一僵。
那不是雨水。
她茫然地抬起手背,怔怔地看着那滴清澈的水渍。紧接着,又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干涩刺痛的眼眶里挣脱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糖画小鸟纤细的颈子上。晶莹的水珠顺着凝固的糖浆线条滚落,留下一条蜿蜒湿亮的痕迹。
棱镜彻底僵住了,甚至连哭泣的本能都瞬间冻结。她像一尊突然裂开了缝隙的泥偶,保持着托举糖画的姿势僵硬在那里,眼底是纯粹的惊恐和茫然。水?眼泪?她做了什么?!
那些根植于血脉深处的恐惧记忆瞬间攫住了她——村民惊恐扭曲的脸,指着她无端凝聚起水珠的手,尖叫着“怪胎又施邪法了!”;大雨倾盆而下浇灭火把时,他们眼中怨毒的诅咒……水,她的能力,她的“罪证”,她所有灾祸的源头!每一次水的异常出现,都伴随着更深的驱逐和伤害。她惊恐地看向手中的糖画小鸟,那滴眼泪留下的湿痕在阳光下刺目得如同烙印——新的“标记”!她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不受控制的冰凉气流,正从她指尖逸散出来,缠绕向那根承载着糖鸟的竹签……
“呜……”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悲伤,而是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她猛地想把那惹祸的糖画连同自己这双“该死”的手一并甩开,仿佛它是一条灼热的毒蛇!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地、却无比稳固地覆在了她颤抖冰凉的小手上——稳稳地托住了那只即将坠落的糖画小鸟,也连同她的手一起包裹住。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稳定力量,瞬间压制了她指尖那丝失控的寒意。
青霄仙君微微弯下身,视线与她恐惧的泪眼平齐,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里没有丝毫错愕或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的温柔。他平稳的声音像一缕清风,拂过她混乱的心湖:
“无妨。甜食罢了,沾了水也不坏味道。”
他说话间,覆在她手上的掌心,那抹春日溪流般的暖意再次漾开,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手背上残留的泪痕和她指尖失控逸散的冰凉气流。奇妙的是,那滴落在糖鸟颈间的水痕,竟如同被无形的阳光温柔烘烤过一般,悄然消失了。指尖那股不受控制的、带着寒意和水汽的气流,也如同被安抚的小兽,温顺地蛰伏下去。
棱镜呆呆地看着糖鸟颈间光滑如初的糖壳,又茫然地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仙君。他依旧平静,仿佛刚才抚平泪痕、安抚失控力量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微尘。那广袖之下传来的暖意和她指尖残留的、被轻易驯服的寒意,构成了她此刻混乱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支点。
仙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暗红的痂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声音依旧平稳温和:“脸上还有灰。前面客栈有热水,去洗洗?”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她紧握的糖画上那只展翅的小鸟,语调和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赞许,“糖画小鸟,很漂亮。棱镜选得很好。”
棱镜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用力抿紧了沾着糖渣和泪痕的嘴唇,低下头,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那只缺了一小口翅膀、却依旧展翅欲飞的糖画小鸟,和他包裹着自己脏污小手的、那只干净好看的手。她吸了吸鼻子,感到一丝晕眩般的脆弱,却又奇异地被那掌心源源不断的暖意所支撑。她不懂,完全不懂这个人,不懂他为何而来,更不懂他为何护她至此。只知道此刻,他那句“很漂亮”和掌心的温度,像一根坚韧的浮木,在她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冰冷深海里,让她得以喘息片刻。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微不可察,仿佛耗尽了她残存的全部勇气。
青霄仙君直起身,那只覆盖在她小手上的手却没有立刻移开,直到确认她的颤抖完全平息下来,才极其自然地松开。他转身往前走去,青色衣袂掠过小镇午后微尘浮动的阳光,步履从容而稳定,如同引领航船驶过暗礁的安稳灯塔。
棱镜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迈开脚步跟上。她走得有些踉跄,像一只刚刚学会行走的小鹿,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茫然。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只依旧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糖画小鸟,糖浆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迟疑着,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小鸟残缺的翅膀边缘——那股汹涌的甜意再次席卷而来。
这一次,那股甜意似乎穿透了浓郁的灰烬与苦涩,极其微弱地,触碰到了她心底某个沉睡已久的、同样明亮柔软的部分。她抬起头,视线越过仙君挺拔的背影,看向小镇前方熙攘的街道和人流,看向天空深处那片广阔无垠的蓝。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微微眯起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眼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在光线下折射出细微的光芒。她用力眨了眨眼,将口中那块甜意含化,然后,像是做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抬起手——
不是擦泪,而是用那只脏兮兮的袖口,用力擦拭着自己枯槁脸颊上的灰烬和泪痕。一下,又一下,动作生涩而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灰色的尘垢被蹭开,露出底下一点原本白皙的肌肤底色,虽然依旧黯淡,却像被埋没的玉石,终于透出了微弱的光泽。
走在前方的青霄仙君似乎有所察觉,脚步微不可察地缓了半分,却并未回头。只有他那清俊的侧脸线条,在午后温煦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棱镜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脸颊,另一只握着糖画小鸟的手,不再那么僵硬如铁。那只凝固的小鸟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颤动,翅膀边缘的糖丝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小而璀璨的光芒,仿佛随时要挣脱那根小小的竹签,朝着那片高远的、湛蓝的天空飞去。她跟在仙君身后,步履踏在布满尘土的石板路上,仿佛踏入一片未曾知晓的朦胧光晕之中;指尖糖画的甜意依旧顽固地停留在唇齿间,驱之不散。
周围小镇的喧嚣——摊贩们穿透力十足的响亮叫卖声,铁匠铺里传来沉闷又富有节奏的锻打声,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尖叫声——此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传来,朦胧而不真切。所有声响都退得远远的,只有前方那道青色的身影,像一枚投入她晦暗心湖的针,生硬却又清晰地标定出唯一的方向。她攥着糖画,感觉到那只小鸟凉而硬的触感硌在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客栈的木制招牌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街道旁悬挂着,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拖着步子跟在后面。
“到了。”青霄仙君在客栈古朴的木门前停步,声音依旧温和如林间拂过的微风。他侧过身,示意棱镜先行。
棱镜的脚步在门槛前迟疑地顿住。门内光线略显昏暗,隐约传来店堂里桌椅碰撞的杂音和客人模糊的谈笑声。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木头老旧的气息、油腻食物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知名清洁药水的味道,陌生而庞杂,瞬间扑灭了糖画在她舌尖残留的最后一点甜意。她下意识地又蜷缩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把自己重新藏进街角模糊的阴影里去——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熟悉的庇护所。
一只温暖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力量,轻轻按在了她瘦削单薄的肩头。那力量沉稳如山岳,瞬间阻住了她后退的势子,却又奇异地没有丝毫压迫感。掌心的暖意透过她磨损的粗布衣服传到皮肤上,带着恒定不变的支撑。
“只是一处歇脚的地方,”仙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平稳,如同某种亘古不变的法则宣告,“热水洗去尘灰,人会舒服些。”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紧攥着糖画的右手上,补充道,“糖画小鸟,也可以好好吃完。”他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刚从战争废墟里爬出来、满身伤痕与恐惧的“怪胎”,而只是一个需要洗个热水澡、吃完一颗糖的普通小姑娘。这份理所当然的平淡,像一根无形的支柱,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勇气。
棱镜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尽全力对抗着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退缩本能。那只按在她肩头的温暖手掌是唯一的锚点。她终于抬起僵直的腿,迈过了那道对她而言如同天堑般的门槛。
店内光线果然比外面暗了不少。柜台后的掌柜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仙君飘逸的青色长发和古雅衣袍上停顿片刻,又扫过棱镜一身灰败褴褛、头发如同沾满灶灰的狼狈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间清净些的上房。”青霄仙君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抬手,几枚银钱无声地落在柜台上,那光泽温润圆滑,显然并非凡品。
掌柜脸上的疑惑和那点不易察觉的嫌弃瞬间被银钱的光泽驱散了,换上一种精明的热络:“好嘞!公子您稍等,这就安排!天字甲号房,敞亮又清净!伙计,快引贵人上楼!”他朝里面高声吆喝。
棱镜低着头,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客栈大堂里那些不经意间飘来的、带着探究或讶异的目光。她跟着引路的伙计,一步一步踩在吱呀作响的老旧木楼梯上。肩头那只温暖的手掌一直没有移开。
房门被推开,一股带着淡淡樟脑气息的干爽空气迎面拂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只凳子,还有角落里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
伙计放下水壶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房间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身后的门栓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庞大喧嚣又充满审视的世界。
仙君的手终于从棱镜肩上移开。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糊着绵纸的木格窗棂。午后带着暖意的阳光和远处街市轻微的嘈杂声一同涌入,让房间里的光线明亮柔和了许多。
“水是干净的。”他指了指角落的铜盆,语气平静如常
同人图环节:
★来自五绵老师所作<我画了艾琳!>★
其实老师的很多角色以及剧情都在粉丝群,所以你们为什么都不来看...不管了,给你们看看我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