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总记得,小时候每个晴日的午后,外婆都会牵着她的手,去院子里那棵老桂树下“寻宝”。外婆会变戏法似的从树洞里摸出糖纸包着的桂花糖,糖粒上沾着细碎的花瓣,甜得让陈念眯起眼。“念念乖,吃完糖要帮外婆‘听’诗哦。”外婆说着,从藤箱里取出那本磨边的《晴日集》,声音轻柔得像风拂过书页,“‘桂子落时秋正好,晴光碎作满庭金’,你听,桂花是不是在跟太阳说话?”
那时陈念不懂诗,只喜欢看外婆读诗时的模样——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梢,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风卷着桂花香扑进她怀里,连皱纹里都盛着温柔。有次陈念把蜡笔涂满外婆的手背,外婆非但不恼,反而笑着把她的小手按在诗稿上:“我们念念的手印,也是诗里的‘晴日掌纹’呢。”
七岁那年,陈念闯了祸,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了。她躲在桂树后不敢出来,是外婆端着那只旧瓷盘找到她的。瓷盘里盛着刚蒸好的桂花糕,热气把外婆的眼镜熏得模糊:“念念看,这糕上的裂纹,像不像你画的小路?”陈念吸着鼻子,才发现瓷盘边缘有道浅浅的痕——那是外婆年轻时不小心摔的。“外婆说过,有痕的东西才记得住故事。就像这盘子,记得住我们每回做糕的晴日,也记得住念念今天的‘小勇敢’。”
后来陈念才知道,那只瓷盘是外婆陪嫁时唯一的值钱物件,却总被她用来盛桂花糕、装晒干的茉莉。有次陈念偷偷问:“外婆,盘子不怕摔碎吗?”外婆笑着刮刮她的鼻尖:“怕呀,但比起碎掉,外婆更怕忘了和你一起做糕的味道。”
外婆总说,《晴日集》是她的“晴日小书房”。每到晴天,她会把藤椅搬到桂树下,让陈念坐在膝头,一页页翻读那些磨损的诗。“你看这页‘风把云裁成信纸,寄给每朵等花开的花’,外婆当年就是在这样的晴日里,遇见了你外公。”阳光透过桂叶的缝隙,在诗行上跳着细碎的光,外婆的声音像旧唱片,温柔得能把时光揉软。
陈念上初中那年,第一次离开外婆去县城读书。临走前,外婆把《晴日集》塞进她书包:“想外婆了,就看看晴日的诗,就当外婆在给你读故事。”那学期的每个晴日,陈念都会在操场的老槐树下翻开诗集,风掠过书页,恍惚间竟带着桂花香,让她觉得外婆就坐在身后的藤椅上,轻声念着:“晴日不等人,要把每个光斑都过成糖。”
整理外婆遗物时,陈念在樟木箱的最底层,发现了一沓未寄出的信,收信人都是“我的念念”。最早的一封写于陈念出生那年:“我的小念念,今天晴日正好,桂花开得像撒了把碎金,外婆抱着你,觉得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怀里……”最新的一封,写在陈念去县城读书的前一周:“念念要去看更大的晴日了,外婆把桂花香和诗里的光,都装进这封信里,你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信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无数个晴日的碎片:陈念第一次喊“外婆”的清晨,祖孙俩在桂树下数光斑的午后,甚至有次陈念闹脾气不肯吃饭,外婆哄她时编的童谣……陈念捧着信纸,忽然懂了外婆常说的“晴日会记仇,也会记爱”——那些被时光腌渍的日常,早已被外婆酿成了最甜的糖,藏在诗里,藏在瓷盘的裂纹里,藏在每个她以为平平无奇的晴日里,等她长大后,一一拆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