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秋风卷着残叶撞在帐幕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帐内烛火被掀翻的案几带起的风卷得明灭不定,青铜灯盏坠在地上,灯油泼洒开来,浸得那卷蜀中地图边角发皱,像极了钟会此刻拧成一团的心绪。钟会指腹反复碾过“杀之以复蜀土”六个字,墨色在绢上洇开些微,竟似要渗进他掌心的纹路里。半晌,钟会喉间滚出一声冷笑,指节因攥紧绢帛而泛白:“去,将姜维请过来——记住,是‘请’。”
亲兵应声退去,钟会知姜维武力过人,又安排了几百甲士帐外埋伏,方才放心,却又想起初入蜀地姜维来降时,自己尚不曾这般。时过境迁,称兄道弟好些时日后,却要如此相见。可他钟会从来不以君子自居,除嵇康,背司马,睚眦必报,背主反目,桩桩件件,哪件没被人讥讽诟病,也不差再多一件陷害忠良了。
思索间,姜维已随兵士来到帐前,平日里,姜维与钟会交游亲密,都是常服来见,今日姜维发觉事有蹊跷,略一沉吟,便也没有推脱,一身甲胄前来觐见。早在后主投降,自己假意归顺时,姜维便早已作过部署,蜀中虽名义上为钟会所据,但时局动荡,内有世族大家尚未和钟会达成交易,外有司马氏虎视眈眈静待时机,放手一搏,还有一线生机。自己如遇不测,不能给钟会收编军队的时间,应趁乱中起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哦,伯约,快来~”钟会与往日并无二致般亲切的引姜维落座,谈起刘禅在魏国受封安乐公一事来,“伯约以为,刘禅在蜀中民意如何?如何借此事收买民心,伯约可有良策?”
姜维心中的警惕有所放松,以为钟会有意收买蜀地人心,逐渐坐稳汉中王的位子。姜维料想刘禅在魏国大致不会有什么好的评价,加之亡国之时的懦弱表现,把后主塑造成一代昏君大概更符合刻板印象。可姜维虽对后主也颇有微词,却深知蜀地百姓对刘氏一族内心是十分拥戴的。
刘禅虽算不上明君圣主,但在这乱世之中,却一向宽仁,没有横征暴敛,没有滥杀无辜,勉力压制世族,约束官僚作风,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就是好的君主了。至于开疆拓土、伟绩丰功,可帝国的荣耀变不成果腹的粮食,老百姓并不会以此来评价当时的统治者,对铁血强人歌功颂德,那是后世的事。蜀地的百姓只知道,丞相发展了蜀锦经济,稳定了西南的部落,大家都在乱世里找到了一处栖身之所,过上了还算安稳的日子,而他所效忠的皇帝刘禅,视丞相如亲生父亲一般,开历代王朝之先例,为他立祠祭祀,那他就不会是一个坏皇帝。
钟会不会知道这些,魏国的世族不会知道这些。蜀地的世族知道这些,所以蜀地的世族才要向魏国投诚。刘氏的地位越稳固,世族的能量越会受到约束。做个循规蹈矩的富贵散人,这不是世族想要的;出将入相、独断朝纲、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这才是世族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