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房子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陈腐的尘埃。
我不敢多做停留,将铁盒塞进背包最里层,匆匆离开。
雨点开始砸落,密集而冰冷。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公寓地址,然后紧紧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飞速倒退。
手心里那枚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我的皮肤。
阿昆的话在耳边回响:“真正要封口的人,已经注意到你了。”
他们是谁?
青南矿背后的人?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在?
他们的触角到底有多长?
陈浩的死,是不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他在调查?
或者,只是因为我愚蠢地在黑松岭杀了人,动静太大,重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回到公寓,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我必须知道U盘里有什么。
但我不能用自己的电脑。如果对方势力真的那么大,我的电子设备可能早已在监控之下。
我想起了街角那家破旧的网吧,烟雾缭绕,人员混杂,用的是公共网络和匿名系统。
雨势稍小,我戴上帽子,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再次出门。
网吧里光线昏暗,空气污浊。我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开机,插入U盘。
驱动器识别成功。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简单粗暴——“证据”。
我点开它。
里面是扫描件和数码照片组成的文件海。
泛黄的报纸剪报、手写的账本页、工程报告复印件、还有……几张触目惊心的伤亡工人名单和模糊的事故现场照片。
我快速浏览着:
——青南矿业公司内部报告,明确指出某矿层存在严重透水风险,建议立即停工整改。报告日期:2006年夏。批复意见:暂缓,经济效益优先。
——私人账本记录着数笔巨额资金流向,收款方是几个当时监管部门的官员名字。
——父亲林国栋亲笔写的举报信草稿,详细陈述了隐患和上级的漠视,字字泣血。
——几份被压下来的工伤死亡报告,死亡原因被轻描淡写地修改。
最后,是一段音频文件,标注着“最后一次谈话录音,2008.02.17”。
我戴上耳机,点开播放。
先是一阵沙沙的噪音,然后是父亲熟悉而疲惫的声音:
【……王工,这是我最后一次找您。矿上不能再拖了,会出大事的!】
一个油滑而冷漠的中年男声回应:
【国栋啊,你就是太死心眼。公司有公司的考虑,上面有上面的压力。你那点证据,掀不起风浪,别把自己搭进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下面是几十条人命!】
【哼,人命?】
对方冷笑一声,
【矿上哪天不死人?规矩你懂吗?封口费……不是早就给过你家里那位了吗?她可比你识时务。】
【那笔钱我不会要!我只要一个公道!】 父亲的声音激动起来。
【公道?】
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
【林国栋,我警告你,别再往上捅了。有些人,你惹不起。再闹下去,下次出意外的,就不一定是在矿上了。你好自为之!】
通话戛然而止。
录音结束。
我僵在电脑前,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下次出意外的,就不一定是在矿上了。”
两个月后,父亲死于“意外”车祸。
而母亲……她收了封口费。
她早就知道父亲会被灭口?还是仅仅被威胁利诱,选择了沉默?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一直以为的母亲含辛茹苦,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所以她才那么害怕。
所以她才会在我提到“疤痕”时那么惊恐。
因为她知道,那些人不光有疤,还有能让人彻底消失的力量。
陈浩……他是不是也接触到了这些?
那个“他发现了”,是不是就是指发现了母亲收受封口费、间接导致父亲死亡的秘密?
所以他才被灭口?
而我,我在不知不觉中,到底搅动了多么深的一潭死水?
就在这时,网吧的破旧音响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随即被切断。几乎同时,我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我的背上。
我猛地回头。
网吧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收回看向我这边的目光,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不是阿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被发现了?
我迅速拔下U盘,关闭电脑,抓起背包冲出门外。
雨又下了起来,街道上行人稀少。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个鸭舌帽男人。
是错觉吗?还是……他们真的已经找到了我?
我不敢回公寓。阿昆警告过我离母亲远点,但现在,我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我拦下出租车,报出了母亲家的地址。
我需要答案。
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