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官道旁,马帮择了一处僻静林地稍作休整。连续赶路的疲惫和方才城门口的惊险让众人都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坐下喝水啃干粮。
青儿独自坐在一棵老树下,远离人群,背影显得格外单薄落寞。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粗糙的面纱,指尖触碰到底下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心中一片茫然。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未来又该去向何方?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马天龙拿着水囊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吧,走了这么久的路。”
青儿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接过水囊,却只是微微侧过身,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面纱一角,匆忙地喝了一小口,便立刻将面纱按回原处,仿佛生怕被人多看见一秒她那可怖的容颜。
马天龙将她的自卑和闪躲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怜惜。他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忙碌的马帮弟兄,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变后的豁达与平静:
“青儿姑娘,你知道吗?以前的我,身边从来都不缺朋友。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所有人都捧着我,奉承我。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拥有很多。”他自嘲地笑了笑,“可直到我家出事,我一无所有,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逃犯,我才真正看清楚……哪些是酒肉朋友,哪些,是真正值得交心的兄弟。”
他转过头,目光温和而真诚地看着青儿裹着面纱的侧影:“就像骆驼大哥,他以前没少蹭我的好处,可在我落难时,他却肯冒险帮我。还有你……”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柔:“我虽然不知道你过去是什么样子,但我想,你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身边也一定围绕着很多赞美和追求者。可现在,你失去了容貌,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些曾经围绕着你的人,还在吗?”
青儿身体微微一颤,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马天龙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所以你看,能在这个时候还陪在你身边的,或许才是真正在意你这个人,而不是你容貌或身份的人。毁容又如何?失忆又如何?重要的是,你还是你。总会有人,是因为你是你而喜欢你的。”
“真正……喜欢我的人?”青儿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她缓缓转过头,面纱之上的眼眸中,那层厚厚的迷茫和自卑似乎被这番话触动,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看着马天龙那双此刻无比真诚、不带丝毫偏见与怜悯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沉默了许久,她终于颤抖地伸出手,一点点,慢慢地,揭开了那层一直遮蔽着她面容的面纱。
粗糙的麻布面纱滑落,露出了她的真容。
马天龙的呼吸瞬间一滞!
只见她未被疤痕波及的另外半张脸,肌肤莹润如玉,眉眼如画,鼻梁秀挺,唇形完美,组合在一起,竟是一种惊心动魄、纯净无瑕的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因泪光而显得更加清澈明亮,如同浸在水中的黑琉璃,带着怯生生的试探和一丝初生的希望。
这半张脸的美貌,足以想象她曾经拥有怎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也越发显得那道横贯另半张脸的狰狞疤痕是如此的可怖和……令人痛惜。
“老天……”马天龙下意识地低叹一声,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化为更深切的惋惜,“……真是太可惜了。”他是在惋惜那被毁掉的美貌,更是在惋惜她所遭受的无妄之灾。
青儿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又想抬手遮挡,却被马天龙用眼神制止了。他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暖而鼓励的笑容:“这样就很好。很美。”
就在这时,林地外忽然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厉声呵斥!
“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跑!”
“奉旨捉拿钦犯马天龙!闲杂人等束手就擒!”
名捕黑鹰一马当先,率领大批官兵如神兵天降,瞬间将休憩中的马帮团团围住!弓箭上弦,刀剑出鞘,杀气腾腾!
骆驼王脸色大变,试图交涉,但黑鹰目光冷冽,毫不留情:“马帮私藏钦犯,罪同谋逆!若再不交出马天龙,休怪本官将尔等一并格杀!”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马帮弟兄们纷纷握紧了武器,却敢怒不敢言。
马天龙脸色苍白,他知道黑鹰的手段,也绝不愿连累这些真心帮他的朋友。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朗声道:“黑鹰大人!在下马天龙在此!所有事我一力承担,与马帮诸位兄弟无关!请不要为难他们!”
“马兄弟!”骆驼王急道。
马天龙却对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感激又决绝的笑容,然后主动走向官兵。
“不!不要!”青儿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恐惧。她虽然懵懂,却也知道他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马天龙回头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青儿,听话,跟着骆驼大哥走,好好活下去。”
说完,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大步走向黑鹰。官兵立刻上前,给他戴上沉重的镣铐,将他押上一辆囚车。
青儿眼睁睁看着囚车的木栅栏关上,感觉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在骆驼王和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她像是着了魔一般,跌跌撞撞地跟上了那辆缓缓启动的囚车。
官兵呵斥她,驱赶她,她却只是固执地跟着,不远不近。马天龙在囚车里焦急地让她回去,她却像是听不见。
队伍行进缓慢,直到傍晚,才在一处驿站附近停下休整。官兵们生火做饭,喧闹不已。囚车被孤零零地丢在一边。
青儿疲惫不堪,又累又饿,却始终不肯离开。她实在撑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地靠在囚车的木栏边,蜷缩着身子,竟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担忧。
马天龙在囚车内,借着夕阳的余晖和跳跃的火光,看着车外那个熟睡的、毫不设防的身影。她脸上那道疤痕在光线下依旧清晰,却奇异地不再显得那么可怖。她就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陪伴着他,在他一无所有、深陷囹圄之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强烈的悸动猛地撞击着他的心脏。他忽然觉得,这冰冷的囚车,这绝望的处境,似乎都因为车外这个女子的陪伴而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自己仿佛突然拥有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