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龙拉着青儿，几乎是挪到了柳家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前。他脚步踌躇，手抬起又放下，怎么也敲不下去。两家的血海深仇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死死阻隔在外。他甚至能听到院内隐约的说话声，是柳宜宣和他姐姐……这更让他无地自容。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他低声对青儿说，眼神躲闪，“看到柳兄没事就好了……我们别进去了。”
青儿正想说什么，那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柳宜宣正提着个空篮子似乎要出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拉拉扯扯、表情极不自然的两人，尤其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马天龙。
“天龙？”柳宜宣惊讶地唤道，随即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真的是你！你没事太好了！”
马天龙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直视柳宜宣，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柳、柳公子，你没事就、就好。那个……我们还有事情，先走啦！”说着，拉起青儿的手腕就要转身逃跑。
“天龙！”柳宜宣急忙叫住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了然的宽容，“来都来了，站在门口像什么话？快进来！”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马天龙的另一只胳膊，眼神清澈坦诚，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些惨烈过往从未发生过。
马天龙被他这坦然的态度弄得一愣，怔怔地看着好友熟悉的笑脸，那刻意筑起的生疏和隔阂，在这一刻冰雪消融。他鼻子一酸，终于也露出了一个释然又带着歉意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柳宜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将两人引进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马兄，家中比较简陋，招待不周，多包涵。”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气质温婉灵动的女子走了出来，轻声问道：“宜宣，是谁来了？”
柳宜宣笑着对那女子说：“蓝儿，你看谁来了？是马公子。”
那蓝衣女子闻言抬头望去，目光与马天龙对上。马天龙连忙拱手：“蓝儿姑娘，好久不见。”原来他昔日以诗会友，结识的才女“蓝儿”便是眼前这位，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蓝儿姑娘竟会出现在柳家。
然而，比马天龙更震惊的是他身后的青儿！
青儿在看到蓝衣女子的瞬间就僵住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失声惊呼：“六……六妹？！”
蓝儿这才将目光转向马天龙身后那个戴着面纱的青衣女子，起初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听到这声呼唤，再仔细看去，顿时也惊得掩住了嘴，失声道：“五……五姐？！是你吗？你怎么……”她快步上前，目光紧紧盯着青儿的面纱，语气充满了惊疑和担忧，“五姐，你的脸怎么了？”
青儿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她的注视，低声道：“没……没事，不小心受了点伤。”
蓝儿却不由分说地轻轻拉住她，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粗糙的面纱边缘，眼中满是心疼，喃喃重复道：“受伤了？怎么会受伤……”她难以想象，在天庭备受宠爱、容颜绝世的五姐，为何会变成这样。
就在姐妹俩相认，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时，正屋的门帘也被掀开，一个布衣荆钗、眼神空洞无光、却面容清秀的女子摸索着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警惕：“宜宣，是谁来了？我怎么听到好些人的声音？”
这正是柳宜宣的姐姐。
马天龙看到柳家姐姐，尤其是那双明显已经失明的眼睛，心中猛地一痛，所有的愧疚和沉重再次翻涌而上。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郑重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柳家姐姐，是……是我，马天龙。冒昧前来打扰。”
“马……天龙？”柳家姐姐空洞的眼睛“望”向声音来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变得冰冷甚至……狰狞！她猛地转身冲回屋里！
众人都愣住了。
下一刻，只见柳家姐姐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凭着记忆和声音的方向，朝着马天龙猛扑过去，凄厉地喊道：“马家的狗贼！你还我爹娘性命！还我柳家满门清白！”
“姐姐！”柳宜宣大惊失色，想要阻拦。
蓝儿也吓得惊呼一声。
青儿下意识地想施法，想起自己法力全失。
马天龙看着状若疯狂、持刀扑来的柳家姐姐，看着她那双因家族巨变而失去光明的眼睛，心中悲恸万分，竟不闪不避，反而闭上了眼睛，挺直了胸膛，哑声道：“柳家姐姐，父债子偿……天龙……认了！”
他知道，柳家姐姐为了保全贞洁，自毁双目，这其中有多少绝望和刚烈！这一切的源头，都与他马家脱不开干系！
刀锋带着风声劈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听“嗤啦”一声裂帛之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马天龙愕然睁开眼，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的衣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皮肤，但皮肤上却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连油皮都没破。
柳家姐姐握着刀，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她刚才那一刀，用了力，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偏开了方向。
院子里一片死寂。
良久，柳家姐姐冷冷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和彻底的释然：“这一刀，断了柳马两家的仇怨。我柳家的仇……报了。”
她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温度，对柳宜宣道：“宜宣，请你的好朋友……进屋喝茶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任何人，摸索着，转身慢慢地走回了屋内，那柄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院中的石板上。
柳宜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向马天龙，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个真诚的、带着歉意的笑容：“马兄，姐姐她……进屋吧。”
马天龙看着柳家姐姐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划开的衣襟，心中百感交集，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随着那一刀，被劈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头哽咽，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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