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的临江阁顶楼，人流如织。张婉儿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抹青色的身影，依旧是那般清丽脱俗，惹人注目。她捏紧了手中的团扇，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款步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青儿姑娘吗？”张婉儿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听说王爷千辛万苦总算把你找着了，怎么，还端着呢？不肯回王府？这欲擒故纵的狐媚手段，果然了得。”她上下打量着青儿，仿佛在看什么低贱之物，“我真是瞧不上你这等矫情做作的狐媚子，王爷身边，岂容你这等身份不明之人长久厮混？”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附近几位贵女都竖起了耳朵，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不远处的赵渊，正与人寒暄，内力深厚的他耳廓微动，恰好将这番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却又舒展开，甚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欲擒故纵？狐媚手段？这张婉儿看人……倒也有几分准。他的青儿，可不就是那只专会撩拨他心弦、勾得他神魂颠倒的小狐狸、小仙女么？
如今的青儿，早已不是那个失了法力、需要隐忍的小可怜。她闻言，不气不恼，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张婉儿充满敌意的视线，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浅淡的、却带着几分疏离与傲然的弧度。
“是吗？”她声音清越，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张小姐，容不容得下我，那是你的气度。”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力度，“至于能不能让你容得下……那就是我的本事了。”
这话可谓掷地有声，自信十足，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直接将张婉儿的针对反弹了回去，暗示无论你如何不容，我自有能力立足。
张婉儿何曾受过如此顶撞，尤其还是在她眼中身份低微的青儿面前！她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扬起手就想发作——
“小姐！”她身后的贴身丫鬟急忙拉住她的衣袖，低声急促提醒，“今日权贵云集，王爷也在看着，万万不可失态啊！”
张婉儿猛地回过神，环视四周，果然见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里。她强压下怒火，狠狠瞪了青儿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咱们走着瞧！”说罢，愤愤地转身离开。
赵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张婉儿那副咄咄逼人、屡教不改的模样，心中愠怒。这个张婉儿，怎么总是寻青儿的不是？再敢如此不知分寸，莫怪他不念旧情，给她张家点颜色看看。
慈善晚宴尚未正式开始，各家贵女们已按捺不住，纷纷献艺助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宛若一场无声的较量。
张婉儿刚以一手精妙的古琴博得满堂彩，她矜持地欠身回礼，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安静坐在靖王爷赵渊不远处的青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与轻蔑。她莲步轻移，走到场中，声音柔婉却清晰地传遍大厅：
“今日诸位姐姐妹妹的才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想必靖王爷亦觉赏心悦目。”她话锋一转，直指青儿，“听闻青儿姑娘深得王爷青睐，想必更是才情不凡，非我等俗物可比。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青儿姑娘也献艺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也为晚宴增色呢？”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刁难。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青儿“来历不明”，皆默认她不通文墨、不懂才艺。张婉儿此举，就是要让她当众出丑，衬托自己的高贵优雅。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青儿身上，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赵渊眉头微蹙，放下酒杯，刚想开口为青儿解围，只见青儿抬起头，眼神清澈，并无惧色。
她站起身，对着张婉儿微微一笑，笑容恬淡：“张小姐过奖了。才情不敢当，略通音律而已。既然张小姐盛情相邀，青儿便献丑唱一支小曲，为晚宴助兴，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反倒让张婉儿一拳打在棉花上。
青儿走到场中，对乐师方向微微颔首。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蓝儿忽然起身，柔声道：“五姐，我为你抚琴伴奏可好？”
青儿惊喜：“好！”
蓝儿坐到古琴前，指尖轻抚琴弦，一串清越空灵的音符流淌而出，已然定了调。众人见蓝儿伴奏，更是惊讶。
青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仿佛蕴满了月光与秋水。她朱唇轻启，歌声随之流淌出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青儿开口，那清亮婉转、又带着一丝空灵寂寥的嗓音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声音纯净得不染尘埃，却又蕴含着深深的情感。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她的歌声悠扬，将词中的秋意惆怅、思念期盼演绎得淋漓尽致。蓝儿的琴声恰到好处地跟随、衬托，如泣如诉，相得益彰。
赵渊原本带着维护和担忧的目光，在歌声响起的瞬间便凝固了。他怔怔地看着场中那抹青色的身影，她的歌声仿佛有魔力，直接穿透了他的耳膜，撞进了他的心里。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当这两句唱出时，赵渊的心猛地一揪！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前，他与青儿一同泛舟湖上的情景。那时也是荷花将残未残之时，她坐在船头，赤足拨动着清澈的湖水，笑声如银铃。夕阳洒在她身上，美好得如同幻境。他当时只觉得心中充盈着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却不明所以。
此刻，这歌词……这歌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们过往的甜蜜！
“此情无计可消除……”
青儿的歌声渐入高潮，带着无法排遣的愁绪与深沉的相思。
赵渊的心跳如擂鼓，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此情无计可消除……” 这说的，不正是他自己吗？那份不知从何时起悄然滋生、日益壮大、让他修行时都心神不宁、看到她与旁人接近便莫名烦躁的情绪！他一直试图用“清修”来压制，却总是徒劳无功！原来，这就是相思？这就是闲愁？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最后一句唱完，余音袅袅，伴随着蓝儿琴弦最后一个悠长的颤音，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临江阁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歌声所带来的意境中，久久无法回神。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贵女们，个个面露惊艳、羞愧、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张婉儿的脸色更是煞白，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青儿微微欠身：“献丑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顿时，雷鸣般的掌声爆发出来，夹杂着由衷的赞叹：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唱得真好！词也好！” “没想到青儿姑娘竟有如此歌喉！”
然而，赵渊却对周围的掌声和赞叹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青儿身上，胸腔里情绪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情感，此刻正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遏制。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终于明白了。
这词句，唱的是她，又何尝不是他？
他那颗自以为冷硬如石、只向道法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为她而动，情根深种。
他看着青儿走回座位，对她投去深情的目光，那目光深沉如海，仿佛要将她吸溺其中。
晚宴仍在继续，喧嚣依旧，但在靖王爷赵渊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首歌，和那个唱歌的人。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唯有心底那句歌词在反复回响：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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