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与王爷暂住的小院篱笆外
日头正好,青儿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王爷尝试用新学的控物术小心翼翼地将晾晒的草药分门别类。忽然,院门口的土地微微拱起,一个矮小的身影伴着一阵轻烟“噗”地钻了出来。来人穿着褪色的褐色土地公袍,头戴方巾,手持一根歪扭的木杖,脸上沾着几点泥污,神色却焦急万分。
青儿抬眼望去,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如同见了老朋友般站起身:“土地!真的是你!”她几步迎上前,“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和七妹之前还念叨,说董家村的土地公公怎的许久不见踪影了。”
王爷赵渊也闻声望去,见到那矮小老翁,觉得他圆脸长须、慈眉善目的模样,竟与民间土地庙里供奉的泥塑形象十分神似,不由得觉得有几分亲切可爱,便也微笑着颔首致意。
土地公拄着木杖,喘了口气,先是忙不迭地向王爷回了礼,才转向青儿,苦着一张脸道:“哎哟喂,我的五公主呦,小老儿我……我遭了灾了!被那天庭的叛徒——哎,这事儿说来话长——一个歹毒的黑手给暗算了,跌到了几万里外的荒山野岭,差点散了这把老骨头!这紧赶慢赶,耗光了积攒的香火神力,才总算找回路回来了几……”
“天庭有叛徒?”青儿闻言,秀眉微蹙,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可不是嘛!唉,具体容后再禀,一言难尽啊!”土地公捶了捶腰,显得疲惫不堪。
青儿见状,眼中满是心疼,连忙从袖中乾坤袋里取出几块流光溢彩、灵气充沛的上品灵石,塞到土地手里:“快拿着,先好好补补元气。你辛苦了,土地。”
土地公接过灵石,感动得老眼昏花:“多谢五公主厚赏!可是……小老儿现在不是来讨赏的,是七公主她遇到麻烦了!董永……董永被县衙的人抓走了,此刻正在公堂上受审呢!”
青儿脸色一变:“什么?!”
一直静听的王爷赵渊此刻上前一步,沉稳开口:“青儿,别急。既然是在官府,便按人间的规矩来。我先去寻此地太守。”他言简意赅,话音刚落,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州府方向而去,行动之快,令人咋舌。
青儿心下稍安,对土地道:“走,我们先去县衙外听听情况。”
县衙公堂外,
青儿与土地公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落在衙门外一株大槐树的浓荫里,透过窗棂看向堂内。
堂上,那位贾县令正拍着惊堂木,呵斥着跪在堂下的董永。
青儿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她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困惑:“土地,你看那贾县令……奇怪,此人身上分明没有丝毫法力波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庸官。”
土地公也使劲揉了揉眼睛,凑近了看,同样一脸匪夷所思:“是啊……真奇怪!在小老儿的记忆里,这、这家伙明明是个邪术傍身的妖道啊!总是阴魂不散地给咱们董家村的几位仙女找麻烦,尤其爱找七公主的茬儿……”
此话一出,青儿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接口:“几位仙女?土地,你糊涂了?现在董家村,除了七妹,不就只有我了吗?”
空气瞬间安静了。
土地公也猛地呆住,张着嘴,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自我怀疑:“对……对啊……五公主您说的是……大公主如今在天庭辅佐王母娘娘,四公主她们……也都在天上好好的……小老儿、小老儿我怎么会觉得……觉得大公主、四公主她们好像也早下了凡,还、还被这‘妖道’频频刁难似的……”
青儿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她越说越觉得诡异,土地公在一旁已是冷汗涔涔,他抱着脑袋,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这、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难道小老儿我不是摔坏了骨头,是……是摔坏了脑子?连神仙的记忆……也会出这么大的偏差吗?”
树荫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县衙公堂之上,远非董永想象中那般公正严明。本地的县令姓賈,是个色胆包天,眼下发青的昏官,此刻正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册子。
“董永,”贾县令拖长了腔调,眼皮耷拉着,“有人告发你,你家新垦的那片坡地,隐匿不报,逃避田税,可有此事啊?”
董永心中愕然,那片坡地是去年他带着鱼日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荒坡,土质贫瘠,种些杂粮也仅够糊口,按照律法,新垦荒地三年内是免赋税的,且他早已在里正那里报备过了。
“回大人,”董永不卑不亢地回答,“小民确有新垦坡地一事,但已在村正处登记造册,且律法明文,新垦荒地三年免赋,何来隐匿逃税一说?”
“哦?登记了?”胡县令小眼睛一眯,看向旁边的师爷。那师爷尖嘴猴腮,立刻装模作样地翻找起来,半晌才道:“回大人,册上并无记录啊。想必是董永私自开垦,未曾报备。”
“你!”董永气结,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大胆董永!”賈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案上灰尘簌簌落下,“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看来不上点手段,你是不会老实招供了!来人呐!”
“大人且慢!”董永强压下怒火,他知道这昏官摆明了是要讹诈,“纵然小民疏忽未曾报备,但那片地贫瘠异常,所出无几,即便征税,也应……”
“应什么应?!”胡县令打断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本官说你没报就是没报!说你要交税就是要交税!本官也不为难你,这样吧,罚银十两,再补交三年税款,共计十五两,今日交齐,便放你回去,否则……”他冷笑一声,意味不言而喻。
十五两!这对董永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他一年到头辛苦劳作,除去吃喝,能攒下二三两银子已是极难。
“大人!这简直是强抢!”董永气得浑身发抖。
“嘿!还敢顶嘴!看来是真要吃点苦头了!”胡县令狞笑着就要扔下签子。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清亮而带着急切的女子声音:“大人明鉴!民女有下情回禀!”
只见紫儿不顾衙役阻拦,闯入了公堂,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发髻有些散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她扑通一声跪在董永身边:“大人,我夫君所言句句属实,地已报备,且有邻里可作证!求大人明察!”
胡县令一看是昨日见过的那个标致小娘子,眼睛又是一亮,语气缓和了些:“哦?小娘子有何证据啊?”
“村正处的册簿定然有记录!定是……定是有人疏忽遗漏了!”紫儿急切道,“大人可传唤村正前来对质!”
那师爷立刻尖声道:“村正年老体弱,前日已告假回乡下休养去了,三五日内回不来!”
这分明是串通好的!紫儿的心沉了下去。
胡县令摸着下巴,色眯眯地看着紫儿:“小娘子,你这空口无凭,让本官很难办啊……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本官看你也是不易,这样吧,税款呢,还是要交的。若是实在困难……本官后衙尚缺一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小娘子若是愿意来帮衬几日,这税款嘛,倒也不是不能宽限些时日……”话语中的龌龊心思,昭然若揭。
“无耻!”董永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将紫儿护在身后,双目喷火地瞪着胡县令,“狗官!你休想!”
“反了!反了!”胡县令没想到一个穷秀才敢当堂骂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给我打!重重地打!”
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拥了上来,按住董永,水火棍高高举起。
“不要!大人开恩!”紫儿哭喊着想要阻拦,却被衙役推开。
“啪!”
第一棍重重落下,结结实实地砸在董永的腰背上!
“呃啊——!”董永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脊骨都要被砸断!这力道远超寻常杖责,分明是下了死手!
不等他缓过气,第二棍又携着风声狠狠砸下!
“噗!”这一次,董永甚至觉得内脏都被震得移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他毫不怀疑,再这样挨上几棍,自己绝对会命丧公堂!
槐树荫下,青儿目睹此景,目眦欲裂!她再也顾不得许多!
就在第三棍即将落下的瞬间,隐在树荫中的青儿指尖飞速掐诀,一抹极其微弱的、凡人绝不可见的青色流光自她指尖溢出,瞬息没入董永体内。
“啪!”
第三棍落下,声音依旧响亮。
然而,棍棒及体的瞬间,董永猛地闭上了眼,准备迎接又一次撕裂般的痛楚——可是,没有?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那沉重的棍棒打在身上,竟然轻飘飘的,仿佛只是被人用厚厚的棉被轻轻拍了一下,除了轻微的震动感,竟无半分痛楚!甚至连之前那两棍带来的剧痛,也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仿佛从未出现过。
董永惊愕地睁开眼,若非还被按在地上,他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两下要命的痛打是自己的幻觉。
“啪!啪!啪!”
接下来的棍子依旧一下下落下,衙役们卖力地挥舞着,额角见汗。堂上贾县令满意地看着。堂外紫儿心痛欲绝地哭喊。
可董永……他只是感到身体随着棍击微微震动,如同在承受一场无关痛痒的按摩。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行刑衙役手上的老茧擦过他的衣衫,能数清棍子落下的次数,唯独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这诡异的状况让他茫然无措,只能继续伏在地上,配合着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哼,以免被人看出端倪。但他紧蹙的眉头松开了,苍白的脸色甚至慢慢恢复了一丝红润。
三十棍很快打完。
衙役回禀:“大人,三十棍已行刑完毕!”
贾县令本以为会看到董永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惨状,却见董永虽然趴着,但气息平稳,脸上甚至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只是衣服上沾了些灰尘,不由得一愣,心中暗骂这些衙役是不是没吃饭?但他也不好明说,只得冷哼一声:“哼,算你骨头硬!董永,你现在可知罪?认不认罚?”
董永此刻心中虽充满疑惑,但更加确信这是场阴谋。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毫不屈服:“绝不认罪!”
“你!”贾县令气得一拍桌子,却无计可施。三十杀威棒下去,这人居然还能如此嘴硬?这董永有些邪门!再用刑,万一真打死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交代。
他眼珠转了转,强压怒火,色厉内荏地道:“好!好一个硬骨头!今日天色已晚,本官也乏了。先将董永收监!明日再审!退堂!”
惊堂木一响,衙役便上前将依旧“虚弱”地趴着的董永架了起来,拖往大牢。
紫儿扑上前,却被拦住,只能泪流满面地看着夫君被带走,心中虽痛,却也隐隐觉得夫君挨了三十棍后,状态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槐树下,青儿缓缓松了口气,指尖萦绕的微光悄然散去。她看着董永被带走的背影,又冷冷瞥了一眼堂上的贾县令,眼中寒芒一闪。
“土地,我们走。”她低声道,身影与土地公一同悄然消失在浓荫之中。
公堂之上,只余下贾县令烦躁的嘟囔和师爷谄媚的安抚声,以及……一个谁也解释不了的、关于三十记杀威棒为何失效的谜团。今夜,注定有许多人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