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那日鱼日抢过忘情水一饮而尽,直挺挺倒下后又悠悠转醒,看似记忆无损,却独独将与四公主绿儿相关的情愫忘得一干二净。这遗忘并非一片空白,反而像在他混乱的思绪里打开了一个诡异的闸门。
起初几日,他只是有些沉默,常对着工具房里的零件发呆。董永和七仙女只当他需要时间平复,并未多想。直到这天清晨,鱼日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
他翻箱倒柜,找出七仙女往日缝制衣物剩下的几尺灰布,又寻了些白色粗线,将自己关在房里鼓捣了半日。再出来时,身上便套了件“道袍”。
他走到正在院中晾晒衣裳的董永和七仙女面前,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眼神却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在看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表弟,七妹。”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近日闭关参悟,忽觉醍醐灌顶。这红尘俗世,恩怨痴缠,不过镜花水月,一场虚妄。”
董永手里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湿衣裳散落一地。他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思维跳脱的表哥:“表哥!你……你中邪了?还是前几日从梯子上摔下来,脑子还没好利索?”他上前就要去摸鱼日的额头。
七仙女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忧心忡忡地走上前。
鱼日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轻轻拂开董永探过来的手,语气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感慨:“尔等沉溺于这方寸之间的情爱琐事,如同井底之蛙,如何能懂得天地之浩渺,大道之无情?我意已决,即刻便要云游四海,踏遍千山,寻访仙踪。走到哪里,便是哪里。永别了,表弟,七妹!”
消息传到王府时,赵渊正与青儿在书房叙话,听闻此讯,皆是愕然相顾。
青儿柳眉微蹙,又是好笑又是担忧:“鱼日搞什么名堂?他平日里最是贪恋人间烟火,钻研他的那些机关巧术,乐在其中,突然就看破红尘,要去追求长生了?”
赵渊揉了揉眉心,他对“诀别”、“远行”这类字眼格外敏感。他握住青儿的手,无奈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董永和七妹定然劝不住他。走吧,我们去董家村一趟,总不能真让他这么‘得道飞升’去。”
鱼日骑着马蹄声哒哒,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村外那片茂密的树林。初夏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紧握着缰绳,背影在董永、七仙女等人焦急的呼喊声中,竟真的透出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仿佛真要就此踏入茫茫江湖,云游四海,去寻那虚无缥缈的大道长生。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林荫深处时,天际一道璀璨的绿色流光急速坠下,精准地落在树林边缘,显露出四公主绿儿焦急的身影。她特意下凡来向赵渊和青儿传达紧急消息——天庭神器“司南”已剧烈示警,检测到了之前在瑶池袭击青儿的魔头,他魔气正在凡间某处凝聚复苏,情况危急!
她刚稳住身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树林,恰好捕捉到那个策马狂奔、打扮得如同唱戏一般的熟悉背影。
“鱼日?”绿儿心中一惊,也顾不上去王府了,身形一闪,便化作一道绿光追入林中,“他这副模样是要去哪里?”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清冽的剑光破空而来,赵渊御剑携着青儿,稳稳落在绿儿身旁。他们是接到董永的传讯,立刻赶来的。
“四姐?”青儿看到绿儿,有些意外,“你怎么也下凡了?”
赵渊则是眉头微蹙,看向鱼日消失的方向,沉声问道:“四公主,方才那是鱼日?他这是……”
绿儿指着树林,语气又快又急:“我也刚看到!他骑着马疯疯癫癫地往林子深处跑,我叫他都来不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儿脸上瞬间浮现出愧疚之色,她拉住绿儿的手,声音低了下去:“四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将之前与赵渊因误会决裂,两人险些共饮忘情水,鱼日为了成全他们,加之之前曾因法术错认,将对绿儿的感情误投到了大姐身上,心中痛苦,这才抢过两人份的忘情水一饮而尽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他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说自己看破红尘,要云游四海,追求大道长生。”青儿的声音充满了歉意,“四姐,真的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鱼日表哥,也连累了你……”
绿儿听完,愣了片刻,娇艳的脸上神色变幻,先是惊愕,随即是了然,最后化作一声带着苦涩的轻叹。她反手握了握青儿的手,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望向鱼日消失的方向:“罢了,罢了……这或许,注定是我和他该历的一场劫吧。只是没想到,这劫应在了这里。”
事有轻重缓急,魔头之事关乎三界安危,但眼前鱼日的状态也让人无法放心。赵渊当机立断:“先找到鱼日,确保他无恙,再议魔头之事。”
他施展法术,感应天地灵气,很快便锁定了鱼日的大致方位。三人化作流光,瞬间来到一座位于深山、看起来颇为古朴,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对劲气息的“三清观”外。
通过询问当地的土地公,他们得知鱼日果然在此,并且被观中的道士留下,美其名曰“修行需从苦役始”,正被指派干着最粗重的活计。
三人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进入道观后院。眼前的景象让青儿和赵渊心头一紧,更是让绿儿瞬间攥紧了拳头——
只见后院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口硕大的水缸,每一口都需要数人合抱。而鱼日,正挑着两个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巨大水桶,步履蹒跚地从远处的井边走来。他的“道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更显狼狈。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将桶中混着泥沙的井水倒入其中一口水缸,那缸里的水,距离满溢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们……他们竟然这样折磨鱼日表哥?!”青儿看得心疼不已,语气中已带上了怒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道袍、眼神闪烁、面带奸猾之色的道士从一旁的厢房踱步出来,看着鱼日辛苦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得意地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对旁边的小道童说:“哼,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来就大谈什么大道长生,正好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知道,什么叫‘红尘’之苦!这十缸水不挑满,休想吃饭!”
隐身在旁的绿儿闻言,俏脸含霜,冷哼一声。她纤指暗中掐诀,一道微不可见的绿色仙光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十口巨大的水缸之中。
鱼日对此一无所知,他喘着粗气,再次挑起空桶,步履沉重地走向井边。等他好不容易又打上来两桶水,摇摇晃晃地挑回来,准备倒入下一口缸时,他愣住了——刚才明明还是空空如也的水缸,此刻竟是清水满溢,波光粼粼,几乎要漾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了幻觉。他不信邪地又走到旁边一口缸前,依旧是满的!再下一口,还是满的!……他难以置信地绕着十口大缸走了一圈,每一口都是清水满缸,映照着天空,仿佛它们本就如此。
鱼日呆呆地站在院中,看着那十口满当当的水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沉甸甸的水桶,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一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震撼。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喃喃吐出一句:
“无量天尊……这、这是……神迹显灵了?难道我真与大道有缘?!”
隐身在一旁的绿儿,看着鱼日那副呆头呆脑、自言自语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之前的那点心疼和怒火,也化作了哭笑不得的无奈。她转头看向身旁同样隐着身的青儿和赵渊,摊了摊手,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喝了双倍忘情水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