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瑶池仙宫。
王母娘娘端坐于凤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温润的玉扶手。殿内仙气缥缈,歌舞升平,却丝毫无法驱散她眉宇间那抹愈加深沉的阴霾。绿儿下凡时日已久,远超以往,传回的讯息也语焉不详。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如同细微的蛛丝,缠绕在她心头,越收越紧。
“思凡之风……竟连朕的绿儿也快要压制不住了么?”她心中冷嗤,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怒意升腾而起。她不信,凭借她统御三界的无上权柄,会刹不住这股愈演愈烈的风气!
心念一动,周身华光流转,下一刻,母仪天下的王母娘娘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手持姻缘簿、须发皆白、看似慈眉善目的月下老人。她身影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悄无声息地坠入凡间,直指那处让她心绪不宁的源头——董家村。
就在她隐去身形,悄然降临的刹那,映入“月老”眼帘的,正是那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竹影婆娑的乡间小路上,那个叫鱼日的凡人,正紧紧拥抱着她的四女儿绿儿,两人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与泪水,周围是欢呼鼓掌的董永、七仙女、红儿、食神、赵渊、青儿……俨然一幅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到所有人祝福的圆满画卷。
“月老爷爷!”眼尖的七仙女第一个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她欣喜地喊道,“是月老爷爷!爱神降临,定是来祝福四姐和鱼日表哥的!”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脸上都露出了欢迎的笑容。青儿更是上前一步,巧笑嫣然:“月老,您来得正好!快为我们家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牵上最牢固的红线,赐下祝福吧!”
“月老”悬浮于低空,面容被仙光笼罩,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透出与月老身份截然不符的冰冷与淡漠。他(她)的目光扫过相拥的绿儿和鱼日,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祝福?” “月老”嗤笑一声,语气中没有丝毫属于姻缘之神的暖意,“本仙奉王母娘娘法旨,特来将此物,赐予四公主。”
他袖袍一拂,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凭空出现,瓶身萦绕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正是忘情水!
“饮下它,了却尘缘,即刻随本仙回返天庭复命。”
此话一出,如同寒冬腊月泼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将现场所有的喜悦与温暖冻结。众人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浓浓的不忍。鱼日更是将绿儿护得更紧,刚恢复清明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恐惧,他才刚刚想起来,难道立刻就要失去?
“月老!您糊涂啦?!” 土地公从地里猛地冒出来,焦急地扯着“月老”的袍角,他与月老素有交情,此刻又急又惑,“您可是牵红线的爱神啊!以前人家八字没一撇,您都想着法儿生拉硬拽给人家系上红线,盼着有情人成眷属。如今这现成的、历经生死的好姻缘摆在眼前,您怎么反倒要坏人姻缘,送来这劳什子忘情水呢?!”
“放肆!”
“月老”似乎被土地公的拉扯与质问触怒,一声低喝,袖袍猛地一振!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瞬间涌出,并非攻击,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凛然天威!
“砰!” 土地公甚至没反应过来,便被这股力量震得倒飞出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脸上满是惊骇。
与此同时,“月老”不再掩饰,彻底放开了神识!
轰——!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古老、威严无数倍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神山骤然苏醒,轰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光线为之扭曲,竹林静默,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在这股威压之下,强如青儿、赵渊,也感到心神剧震,体内仙力流转滞涩,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忌惮油然而生!这绝非月老所能拥有的力量!
赵渊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空中那道身影,一个惊人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这般宛若实质、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上古天神威压……莫非是……王母娘娘亲临?!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与震撼中,绿儿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推开鱼日紧护着她的手臂,在他绝望的目光中,缓缓升空,与“月老”遥遥相对。她看着那悬浮的玉瓶,看着瓶中那足以抹杀她所有爱与记忆的星光,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其平静,却又决绝到令人心碎的笑容。
“母后……不,仙使。”她轻声开口,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月老”的伪装,直抵那背后的威严存在,“您的法旨,女儿……接旨。”
话音未落,那玉瓶中的忘情水仿佛受到了召唤,化作点点冰冷璀璨的星光,无视空间距离,直接涌向绿儿,如同归巢的萤火,就要从她的喉咙没入体内!
“四姐!不要!”
“绿儿!”
众人惊呼,鱼日想要冲上前,却被那浩瀚的威压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眼看那点点星光即将彻底融入绿儿仙体,所有的爱与记忆都要被无情洗涤——
异变陡生!
绿儿猛地抬起手,指尖凝聚起她输血后仅存的、微薄得可怜的仙力,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刺向自己胸口神力本源的核心——神之心所在!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
仙光与细微的血色交织,在她莹白如玉的胸口,一个名字被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印而下——
鱼 日!
就在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
“嗡——!”
绿儿周身原本黯淡的仙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尤其是她的神之心处,那被刻印的名字仿佛活了过来,迸发出强烈到极致的情感与意志之光,那是超越规则、超越遗忘的执念!
“噗——” 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排斥,那原本已没入她体内的忘情水星光,竟被这股由内而外的光芒硬生生逼出,化作点点凄美的绿色光点,从她周身飘散而出,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忘情水……失效了。
绿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周身光华瞬间黯淡,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软软坠落。颤抖着,甚至连跪姿都无法维持,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绿儿!” 威压稍减,鱼日如同脱缰的野马冲上前,在她倒地前一刻,堪堪将她接入怀中,自己也顺势跪倒在地,紧紧抱着她冰凉颤抖的身体。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与绿儿脸上纵横的泪水混在一起。
绿儿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却努力抬起手,轻抚他满是泪痕的脸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尤其是空中那位“月老”的耳中:
“看……将爱人的名字……刻在心上……就……不会遗忘了……”
空中,“月老”的身影微微一顿。那冰冷的眸光落在绿儿胸口那渐渐黯淡却无比清晰的刻痕上,落在她那苍白却带着满足笑意的脸上,落在下方那相拥哭泣、仿佛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开的两人身上。
良久的沉默。
“……”“月老”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震怒,有冰冷,或许,还有一丝极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随即,他(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纯粹的流光,不再有丝毫停留,冲天而起,瞬息间便消失在天际,返回那九重天之上。
“四姐!”
“绿儿姐姐!”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围拢上来。青儿第一个冲到绿儿身边,看着她胸口那触目惊心的刻痕以及因此受损、光芒紊乱的神之心,脸色骤变。
“都让开!” 青儿深吸一口气,周身瞬间爆发出磅礴浩瀚的金色上神之力,那光芒纯净而温暖,带着创造与修复的本源气息。她将双手虚按在绿儿胸口,浩瀚的神力如同决堤江河,毫无保留地涌入那受损的神之心。
修复受损的神之心,远比施展任何强大的攻击仙法,或者施加任何严厉的制裁,所消耗的神力都要巨大得多!那是在逆转一种近乎自毁本源的行为,是在与天地间最根本的规则之一角力。
磅礴的神力注入,绿儿胸口那刻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紊乱的神之心光华也逐渐稳定、重新变得璀璨。然而,青儿的脸色却以同样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周身那仿佛无穷无尽的上神光辉,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
“五妹!”
“青儿!”
众人察觉到她的异样,面露担忧,想要上前搀扶。
青儿却猛地抬手阻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依旧坚定:“不必了,我没事。”
修复完成,绿儿的神之心恢复如初,只是那刻印下的名字,仿佛已与神之心融为一体,成为了一道永恒的印记与誓言。青儿缓缓收功,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直紧守在她身旁的赵渊,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青儿顺势握住他的手,借力站稳,同时一道微弱的传音落入赵渊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也带着一丝依赖:“夫君……上神之力消耗了部分本源,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怕是不能轻易动用上神之力了。你娘子我,暂时不是那个万能的上神啦。”
赵渊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他低头看她,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忧虑或失望,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与无尽的温柔。他同样传音,声音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无妨。有我在。从今往后,夫人的安危,由我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