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埋灯

第一章 旧雪与新梅

腊月廿八的雪下得没个章法，鹅毛片似的砸在聂家老宅的青灰瓦上，簌簌声裹着穿堂风钻进暖阁，把玻璃窗呵出一层厚雾。陈思罕握着青瓷茶杯的手指泛白，杯沿烫出的红印子和他眼下的淡青形成奇怪的对照——他坐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聂玮辰才披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

“怎么来了？”聂玮辰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脱大衣时抖落的雪粒落在地毯上，很快化成深色的水渍。他没看陈思罕，径直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了晃，映得他眼尾的痣都冷了几分。

陈思罕把茶杯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碰到杯壁时又缩了回来：“妈说你没回电话，让我来看看。”他说的是聂玮辰的母亲，那位总把“思罕比亲儿子还贴心”挂在嘴边的老太太，可这话落在聂玮辰耳朵里，只换来了一声嗤笑。

“她怎么不自己来？”聂玮辰仰头喝了半杯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清晰，“还是说，你就这么想找理由见我？”

陈思罕的脸瞬间涨红，又很快褪去血色。他知道聂玮辰总能轻易戳破他的小心思，就像七年前在大学校园的香樟树下，他攥着聂玮辰的衣角说“我好像喜欢你”，对方也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陈思罕，别闹”。

那时的雪没这么大，香樟叶还带着夏天残留的绿意，聂玮辰手里还拿着刚赢来的辩论赛奖杯，阳光落在他发梢，晃得陈思罕睁不开眼。可现在不一样了，聂玮辰继承了家族企业，西装革履里裹着的是他再也摸不透的心思，而他自己，还守着当年那家小小的书店，守着一堆旧书和一段没说出口的告白，像个固执的拾荒者。

“我只是……”陈思罕想说“只是担心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见聂玮辰把空酒杯放在吧台上，转身走向楼梯，黑色西裤包裹的腿型利落又冷硬，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太晚了，客房给你收拾好了。”聂玮辰在楼梯口停下，却没回头，“明天早上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陈思罕坐在原地，看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雾气在玻璃窗上慢慢消散，露出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他想起去年除夕，聂玮辰喝醉了，抱着他说“思罕，别离开我”，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间，带着威士忌的醇香。可第二天早上，聂玮辰只留了一张纸条，写着“昨晚失态，抱歉”。

原来有些话，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说得出口，而清醒的时候，他们之间只剩下客气的疏离和无法言说的尴尬。

第二章 书店与伤口

年后的第一个雨天，陈思罕的书店来了位不速之客。聂玮辰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门口抖落伞上的水珠，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藏青色的风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陈思罕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有些意外。聂玮辰很少来他的书店，上一次来还是三年前，为了给他送一份合作合同——聂氏集团要开发这片老街区，书店正好在拆迁范围内。

“路过，进来躲躲雨。”聂玮辰的目光扫过书架上的旧书，最后落在墙角的一盆梅花上。那盆梅是陈思罕去年冬天买的，现在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沾着雨水，显得格外娇嫩。

“坐吧，我给你倒杯热水。”陈思罕转身走向里间，心脏却不争气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聂玮辰不是“路过”，这片老街区离聂氏集团的写字楼很远，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聂玮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陈思罕忙碌的背影。陈思罕比大学时瘦了些，肩膀也显得更窄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道疤是当年他们一起去爬山时留下的，陈思罕为了救他，被山上的石头划伤了手腕，流了很多血。

那时候聂玮辰抱着他，手都在抖，说“思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可后来呢？他还是让他受了更多的伤，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

“你的手……”聂玮辰指着陈思罕的手腕，声音有些沙哑。

陈思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袖子拉下来，遮住那道疤痕：“老伤了，没什么。”他把热水放在聂玮辰面前，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

“拆迁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聂玮辰终于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陈思罕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我不想搬。”这家书店是他父亲留下的，承载了他所有的童年记忆，也是他和聂玮辰相识的地方。高中时，聂玮辰经常来这里看书，他们会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起看一下午的书，偶尔聊几句天，日子安静又美好。

“思罕，别任性。”聂玮辰的眉头皱了起来，“聂氏集团给出的补偿方案很优厚，你可以用这笔钱开一家更大、更好的书店。”

“可我不想要更大、更好的书店，我只想要这一家。”陈思罕的声音有些哽咽，“聂玮辰，你明明知道，这家书店对我有多重要。”

聂玮辰沉默了，他看着窗外的雨，雨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知道这家书店对陈思罕的意义，可他也是身不由己。聂氏集团内部竞争激烈，这个拆迁项目关系到他在集团的地位，他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放弃。

“我会让他们再提高补偿金额。”聂玮辰站起身，拿起伞，“你再考虑一下，下周我来听你的答复。”

他转身走出书店，伞柄捏得发白。他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陈思罕坐在原地，眼泪落在热水杯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