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巨大的木质雕花彻底隔绝了丞磊那个令人火大的背,空旷的一楼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以及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范丞丞转身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仿佛要将它烧穿两个洞,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强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缺氧的鱼,急需补充氧气来维持清醒。
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那个熟悉的、被置顶的聊天框赫然映入眼帘。
消息还停留在他刚才意气风发地走进这栋大楼、准备给张真源一个惊喜前发送的那条:【我在楼下等你。】
没有回复。
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张真源仍旧没有回复。
一股冰凉的、带着粘稠质感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丞磊那些夹枪带棒、意有所指的话——
“像你这样小肚鸡肠、情绪一点就炸的人……”
“他身边其他那些,你可能还不知道的‘朋友’呢?”
“你没有上赶着当‘小三’的觉悟和脸皮,而我有。”
这些话语像恶毒的咒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碰撞出无数种糟糕的可能性。
电梯的楼层显示屏固执地亮着“1”字,只要他伸手按一下,门就会打开,他就可以乘上去,直达张真源所在的楼层,去寻找一个确切的答案,去撕碎丞磊那些故弄玄虚的暗示。
可是,范丞丞的手指悬在冰冷的按键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犹豫像一层湿冷的雾气,笼罩了他。
他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念头。他需要弄清楚,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贯戴着温和假面的丞磊如此失态,甚至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他,像条疯狗一样狂吠。
那些关于“小三”、“度量”、“身边围着很多人”的言论,到底指向什么?
他想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向丞磊自证什么心胸宽广,他只是无法理解,是什么刺激使得丞磊撕下了那层精心维持的伪装。
这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丞磊知道,并且因此受到巨大刺激的事情。
一个最不堪、也是概率最大的可能性,如同黑暗中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张真源……有男朋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范丞丞自己猛地掐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范丞丞下意识地否定。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去过张真源的家,那里是明确的独居状态。
张真源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几乎透明,除了公司里的队友、必要的工作同事和助理,他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互动也是最频繁的。
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一个“男朋友”?
这过于太荒谬。
可是……如果排除了这个,又有什么能解释丞磊那近乎癫狂的状态?
那是一种连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住的失控,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赤裸裸的嫉妒和愤怒。
范丞丞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依旧觉得丞磊疯了,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疯子的话,未必全是假的。
尤其是在这种情绪极端激动的情况下,往往更容易泄露真实。
最终,他没有按下那个电梯键。
他决定等。
就在楼下等张真源下来。
如果……如果张真源是一个人下来的,眉眼弯弯地走向他,那他就可以像计划中那样,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带他去那家早已订好、据说味道很不错的餐厅,分享这些天积攒的趣事,让所有的不安和猜疑都烟消云散。
如果……张真源是和别人一起下来的……
范丞丞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个假设狠狠压进心底深处。
不会的。
真源一向重视他,也重视他们之间难得的相处时光。张真源不会明知他在楼下等待,还带着不相干的人一起来赴约。
不会的。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自我催眠,反复确认着这个想法,然后迈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向大厅一侧供人休息的沙发区,选了个正对着电梯口、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了下来。
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撑起所有摇摇欲坠的笃定。
而另一边,丞磊快步走出大楼,初春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却没能吹散他心头的燥郁和那丝落荒而逃的狼狈感。
他走到自己的车前,手刚搭上车门把手,动作却猛地顿住。
不对。
自己就这么走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点,范丞丞专门跑来录音棚找张真源,目的显而易见——约饭。
而自己呢?刚刚目睹了那样一幕,又被范丞丞言语刺激,就这么灰溜溜地走掉,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万一自己刚才那番连消带打的话,非但没让范丞丞知难而退,反而激得他更加警惕,上去之后对张真源纠缠得更紧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丞磊冷静地分析着局势。不得不承认,在张真源这件事上,对比范丞丞,他确实不占优势。
张真源对范丞丞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偏袒,以及他们相识更早、积累下的熟稔和默契,都是他短期内难以逾越的鸿沟。
至于那个李昀锐……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刚才两人之间那不自然的气氛和状态,绝对是发生了点什么超出普通朋友界限的事情。
不然无法解释那种尴尬中又带着点微妙悸动的氛围。
既然已经撕破脸,内耗和后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刚才对范丞丞说的那些话,造成的冲击和猜疑却是实实在在的。
自己必须利用好这一点。
想到这里,丞磊迅速收敛了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迈步走向那栋刚刚离开的大楼。
当丞磊重新踏入一楼大厅时,目光一扫,便看到了独自坐在沙发上的范丞丞。
那个穿着黑色休闲装的年轻人,不再是刚才电梯口那副带着愉悦期待的模样,而是微微低着头,身影在明亮却空旷的大厅里,竟透出几分难得的落寞。
看来,自己那番话还是起到了效果。
丞磊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目的性取代。但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能浪费任何一颗棋子,哪怕这棋子是令他厌恶的范丞丞。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过去,在范丞丞面前站定,微微低头,用一种带着几分俯视意味的姿态开口,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范老师还在楼下等着呢?不是要上去吗?”
范丞丞闻声抬起头,眼底是尚未散去的阴郁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自然是有关系的。”
丞磊并不动怒,反而扯出一个在范丞丞看来极其虚伪,却带着某种算计精光的笑容,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狐狸,“既然范老师心里已经信了我几分话,那不妨我们……合作一把?”
“呵……”范丞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神里的蔑视几乎要化为实质,“你?合作?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完,直接把头扭向一边,摆明了不想再搭理丞磊。
范丞丞心里未必不清楚,丞磊此刻提出的“合作”或许有几分歪理,或许能暂时解决眼前的困境。
但他更清楚,就像丞磊自己说的,如果他范丞丞不愿意,就没人能强迫自己。他厌恶被胁迫,更厌恶与丞磊这种人为伍。
看着范丞丞彻底无视自己的姿态,丞磊暗自深呼吸,强行压下心头窜起的不爽。
忍,必须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再次开口,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范丞丞,你既然都信了几分我说的话,不妨我们来打个赌。”
“赌注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脸上绽开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笑容。
果然,范丞丞被他的话吸引了,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审视和嘲讽,似乎很好奇他能抛出什么筹码。
丞磊对上他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说道:“赌注就是,输了的那个人……以后都不能再缠着张真源,更不能故意捣乱对方的追求。”
赌注一出,范丞丞的眉头瞬间紧紧拧起,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冷硬:“张真源的想法不该由一个小小的赌注决定。”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选择谁,那是他的自由。”
“呵,”丞磊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你最好是能一直这样清高下去。”
“别等以后我和真源在一起了,你还跑来纠缠不休,那才真是难看。”
“少在那里臆想那些还没发生的事。”范丞丞冷嗤道,语气里的厌恶更深。
丞磊自然猜到了范丞丞会拒绝这个过于绝对的赌注。
不过,他并不在意,提出这个本身更多的是一种试探和施压。答应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不答应,也在预料之中,并且能进一步扰乱对方的心神。
丞磊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缓缓提出了自己真实的、退而求其次的目的:“那就换一个。”
“赌输了,就把我带上你和张真源的饭局。”
范丞丞锐利的眼刀瞬间如同实质般射向丞磊,他就知道!这块难缠的狗皮膏药,最终目的还是想方设法要挤进他和张真源的独处空间!他咬紧了后槽牙,牙龈都有些发酸。
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借着赌约,名正言顺地让丞磊彻底死心,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和张真源之间的相处模式,让他知难而退的机会?
“好啊。”范丞丞几乎是咬着牙答应下来,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他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掉这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说吧,赌什么。”范丞丞姿态刻意放松下来,靠进沙发背,仿佛松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
看到他神情变得轻松,丞磊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真是……天真得可以。
“就赌,”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转向那不断变换数字的电梯显示屏,然后缓缓收回视线,落在范丞丞脸上。
“就赌,张真源会不会带着‘别人’从那个电梯里下来。”
丞磊顿了顿,补充道:“助理、工作人员,这些除外。”
说完,他不再看范丞丞瞬间微变的脸色,优雅地转身,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甚至顺手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衣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