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诱饵与猎手

　　林默的手冰凉，指尖还残留着在地板上摩擦的粗粝感。他借着陈璐的力量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但脊背却重新挺直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狂怒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更深的地方，凝固成一块坚硬、冰冷、沉甸甸的基石。

　　比她现在，更加冷静。

　　陈璐的话像淬火的冰水，浇灭了他失控的火焰，却锤炼出更锐利的锋芒。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扩张带来的微痛让他更加清醒。“需要我做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颤抖，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平稳。

　　陈璐审视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控制住了情绪。几秒后，她略微颔首，走向白板，笔尖点在“李文博”的名字上。

　　“她是通过赠送特定物品来接近目标的。书签，戒指…这些东西是媒介，也可能是一种…标记。”陈璐的目光锐利，“李文博收到了戒指，并且似乎颇为珍视，一直戴着。这意味着什么？”

　　林默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冷冽运转：“两种可能。第一，他也是受害者，苏雅还在评估他，或者尚未找到下手时机。第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是…同谋。”

　　“同谋的可能性不高。”陈璐否定得很快，“他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行为模式都没有异常，和张哲瀚也没有明显利益冲突。更可能的是，他正处于苏雅的‘观察’或‘培养’阶段。”

　　她的笔尖重重敲在李文博的名字上：“他是我们现在唯一明确的、和苏雅有直接联系、并且可能还在她计划中的切入点。”

　　林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想用他做诱饵？”

　　“是撬开苏雅外壳的第一道缝。”陈璐纠正道，语气毫无波澜，“我们需要知道，那枚戒指除了香气，到底还有什么特殊之处。李文博对它的紧张，绝不寻常。”

　　她拿起内部电话，快速下达指令：“小刘，让技术队准备一下，对宏远科技的员工李文博进行非接触式外部观察，重点是他手上那枚深色戒指，尽可能获取清晰影像。另外，安排一次对他的非正式问询，找个由头，比如补充了解张副总的工作习惯，地点就在他们公司楼下咖啡厅，环境放松点。我要实时音频。”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默看着她调度布置，忽然开口：“问询的时候，我能在一旁吗？”

　　陈璐放下电话，看向他：“理由？”

　　“我不知道那香气到底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林默选择坦白一部分能力，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如果李文博身上，或者那枚戒指上还有残留，我或许能捕捉到更多东西。比你们的仪器更…直接。”

　　陈璐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像是在评估一件高风险高回报的工具。会议室里的空气再次绷紧。

　　“可以。”最终，她点了头，“但你只能在隔壁，通过监听设备。不能露面，不能干预。你的‘感觉’，只作为参考，不能作为证据。”

　　“明白。”

　　***

　　宏远科技楼下拐角处的连锁咖啡厅，弥漫着咖啡因和糖分的甜腻香气。下午时分，人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背景噪音和掩护。

　　李文博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对面坐着两位便衣警察，一男一女，语气轻松，问题也看似随意，围绕着张哲瀚的工作细节、人际交往打转。

　　隔壁的监控车里，空间狭小，挤满了各种电子设备。林默戴着耳机，屏幕上是咖啡厅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陈璐站在他旁边，双臂交抱，目光紧盯着屏幕里李文博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李经理，放松点，只是例行补充一些信息。”女警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温和而有亲和力，“张总平时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或者有没有什么比较…执着的习惯？”

　　李文博推了推金丝眼镜，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张总他…工作很认真，爱好嘛，也就是健健身，看看书…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深色戒指。

　　来了！

　　林默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屏住呼吸，仿佛这样能透过无线电波，捕捉到数百米外那微弱的气息。

　　耳机里只有咖啡厅的嘈杂背景音和对话声。

　　几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只有李文博略显紧张的回答和警察循循善诱的提问。那枚戒指安静地待在他的手指上。

　　难道香气已经散尽了？还是距离太远？

　　林默的心微微下沉。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李文博似乎被问到了一个关于张哲瀚是否曾与下属发生矛盾的问题，他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语速加快，右手再次无意识地、用力地转动了一下那枚戒指！

　　就是现在！

　　一股极其微弱、但冰冷刺骨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猛地穿透遥远的距离，撞入了林默的感知！

　　——*黏腻的黑暗。冰冷的触感缠绕着手腕，像滑腻的水草。*

　　——*那股香气猛地变得浓烈！不再是残留的余味，而是具有侵略性的、活物般的包裹！头晕目眩！*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女声低语，听不清内容，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蛊惑般的韵律…*

　　——*然后是…顺从。一种诡异的、放弃抵抗般的平静感，混合着底层无法消弭的恐惧！*

　　林默猛地摘掉耳机，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次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清晰！那不仅仅是恐惧，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侵蚀和操控！

　　“怎么了？”陈璐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

　　“…戒指有问题。”林默的声音发颤，他用力抓住旁边的设备架以稳住自己，“那不只是香味…那东西…像是活的！它能影响人的神智！让人产生顺从和平静的错觉！李文博的紧张不完全是害怕问话，他可能在潜意识里抵抗那种影响！”

　　陈璐的瞳孔骤然收缩！操控神智？这远远超出了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

　　屏幕里，问话似乎接近尾声。两位便衣警察起身，和李文博握手告别。李文博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离开时，手指又一次下意识地、紧紧地捏住了那枚戒指，仿佛那是什么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监控车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低鸣。

　　陈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如果林默的感知是真的…那他们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罪犯，而是一个掌握了某种可怕手段的…

　　她猛地拿起对讲机，声音冷得掉冰渣：“目标离开咖啡厅。B组跟上，绝对隐秘！记录他之后一切接触的人和事！尤其是…任何可能与‘香薰’有关的地点！”

　　放下对讲机，她看向林默，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的‘感觉’…这次最好也是错的。”

　　否则，这意味着张哲瀚和其他人存活的可能性正在急剧降低，而李文博…正站在悬崖边缘。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冰冷，仿佛刚刚真的触碰到了那片黏腻冰冷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个低语的女声。

　　他无比确信，这一次，他没错。

　　那个隐藏在“完美受害者”面具下的猎手，拥有着远超他们想象的、令人恐惧的武器。

　　而狩猎，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