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人间的锚
“下一个衰减间隙，10秒！”
指挥中心的倒计时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物证管理员抱着那个标记着E-7509的透明证物袋，几乎是冲刺着跑进了隔离病房，将它交到严阵以待的医生手中。袋子里的木制书签和旧照片，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陈璐的命令清晰而冷酷：“在间隙出现时，将林夕的照片放在他眼前，同时让他触碰到那枚书签。”
这是最直接、最残忍的刺激。将林默灵魂中最深的伤口，在他意识最脆弱的时刻，血淋淋地撕开。
“5秒！”
医生深吸一口气，拿起照片和书签，靠近病床上剧烈抽搐、生命指标不断报警的林默。
“3秒！”
“2秒！”
“1秒！”
“就是现在！”
医生迅速将林夕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举到林默眼前，同时将那枚冰凉的书签，塞入他因痉挛而紧握的手中。
就在接触发生的那一瞬间——
监测屏幕上，那缕几乎要被彻底淹没的自我意识杂波，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剧烈地、前所未有地爆炸开来！
不再是微弱的闪烁，而是变成了一团混乱、尖锐、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悲伤和……无尽思念的信号风暴！
这风暴是如此猛烈，甚至暂时扭曲、干扰了那强势的同步脉冲波形！
“脑波信号剧烈变化！同步率……同步率在下降！”技术警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
病房里，林默的身体如同被电流穿过，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窒息般的声音。监护仪上的数值疯狂跳动，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峰值，但又顽强地没有崩溃。
他握着书签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木片捏碎！
旧船厂仓库。
漂浮在淡蓝色液体中的苏雅，那银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完美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厌恶的波动。外部控制台上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混乱，几个屏幕闪烁起警告的黄光！
【检测到高强度情绪污染……】
【同步稳定性受损……】
【强制净化程序启动……】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仓库内响起。装置输出的低频脉冲信号再次试图增强，试图以更强的力量去压制、抹平林默脑中那突如其来的“杂质”风暴。
“就是现在！预测下一个衰减间隙！”陈璐对着麦克风大吼，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苏雅的装置会自我调整，他们必须抓住这宝贵的机会窗口！
“下一个间隙在25秒后！但……林默的自我信号正在与同步波激烈对抗，衰减间隙的出现可能会变得不稳定！”
“不管多不稳定！准备下一次刺激！用声音！播放林夕的录音，如果他还有留存的话！或者……让他听到我们的声音！”陈璐的大脑飞速运转。情绪的锚点已经抛出，现在需要不断加固它！
技术人员立刻在数据库和林默的个人物品记录中搜索，幸运地找到了一段多年前林默手机里备份的、林夕哼唱那段诡异旋律的短暂录音，以及一段兄妹俩生日时的欢笑对话。
“20秒！”
录音被导入设备。
“15秒！”
医生将小巧的播放器贴近林默的耳朵。
“10秒！”
仓库那边，脉冲信号在苏雅的强行催动下，再次稳定下来，并以更强的势头试图重新建立绝对同步。林默脑中的信号风暴似乎有被压制的迹象。
“5秒！”
“播放！”
林夕那清脆、带着一丝俏皮的哼唱声，以及兄妹俩无忧无虑的笑声，透过播放器，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林默的耳中。
这来自遥远过去的、充满生命活力的声音，与他此刻脑中那些代表苏雅“终极平静”的冰冷脉冲，形成了最极致的对立！
“呃——啊——！！！”
林默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这声音不再是纯粹的痛苦，更夹杂着一种仿佛要从漫长梦魇中挣脱出来的、用尽全力的挣扎！
监测屏幕上，代表他自我意识的信号风暴再次暴涨！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混乱，而是开始隐约呈现出一种结构！一种基于强烈情感和记忆的、属于林默本身的脑波模式！
他开始组织反抗！
“同步率持续下降！40%……35%……30%！”技术警的声音带着狂喜！
仓库内，苏雅容器周围的仪器发出了更加刺耳的警报！红色的灯光取代了黄色。她银色的瞳孔中，那丝厌恶变成了清晰的愤怒。她似乎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这种“低等”的、混乱的情绪，为何能抵抗她精心计算的“高等”平静。
她抬起手，似乎想要进行更激进的操作。
但就在这时，陈璐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抢过指挥台的麦克风，不顾一切地对着病房频道，也对着可能被监听的空气喊道：
“林默！听着！你不是她的作品！你是林夕的哥哥！是我们的战友！抓住你感受到的一切！痛苦也好，愤怒也好，那才是你！那才是人！”
“回来！我们需要你！这个世界需要你！”
这不是精密计算后的刺激，这是发自肺腑的、来自现实世界的呼唤！
病房里，林默挣扎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脑中那混乱的信号风暴，在陈璐声音响起的刹那，仿佛找到了一个临时的、微弱的核心。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林夕的笑容、失踪的焦虑、五年的追寻），那些愤怒的火焰（对苏雅的恨意、对自己的责备），以及……一丝刚刚被唤醒的、对眼前这些试图拯救他的人的……微弱回应，开始艰难地汇聚。
一个由“杂质”构成的、摇摇欲坠的、但却无比坚韧的意识核心，正在风暴中重新凝聚！
他握着书签的手，不再只是痉挛般地用力，而是微微地、极其艰难地……收拢。像一个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仓库那边，持续的低频脉冲信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持续的波动和不稳定！
苏雅那冰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类似于挫败的神情。她看着控制台上不断下跌的同步率数据，以及那个代表着林默意识核心重新凝聚的信号特征，她知道，她的“终极平静”，失败了。
至少，对林默的强制同步，失败了。
她无法将一个拥有如此强烈、如此“不纯”情感内核的意识，彻底转化为她所追求的虚无。
她缓缓地……闭上了那双银色的眼睛。
仿佛切断了什么。
持续输出的低频脉冲信号，戛然而止。
仓库内，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停滞，大部分屏幕暗了下去，只剩下少数几个闪烁着错误代码。
笼罩在突击队员身上的强烈次声波场，也瞬间消失。
病房里，林默脑中那激烈的信号风暴，在外部压力骤然消失后，并没有立刻平息，而是如同惯性般又持续震荡了几秒，才缓缓开始减弱、平复。
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陷入了深度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昏迷之中。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开始从危险的高位缓慢回落。
那枚木制书签，依旧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坚实的连接。
指挥中心内，一片劫后余生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陈璐扶着控制台，才勉强站稳。她看着屏幕上林默虽然昏迷但已不再抽搐的平静睡颜，又看向仓库画面里那个同样陷入沉寂的装置和容器中闭目不动的苏雅。
他们……赢了吗？
暂时，是的。他们从苏雅手中，抢回了林默的意识。
但苏雅呢？
她只是停止了同步。她还在那里。她失败了，但她还活着。
而且，谁也不知道，这场失败，会让她接下来做出什么。
陈璐看着仓库中那个透明的容器，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她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加莫测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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