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苏醒的裂痕
寂静笼罩着市局医疗中心。隔离病房内,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林默躺在病床上,已经昏迷了超过四十八小时。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海,迟迟没有上浮的迹象。
陈璐几乎住在了指挥中心,每隔几小时就去观察窗外看一眼。林默脸上的痛苦痕迹似乎加深了些,这在她看来反而是个好迹象——那属于“林默”的情绪正在重新占据这具身体。但他紧握书签的手,指关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苍白,仿佛在昏迷中,他依然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
苏雅那边,依旧是死水一潭。她维持着那种奇特的低代谢状态,对任何外界刺激都毫无反应,像一具还有呼吸的精致雕塑。专家们对她的脑波状态束手无策,那种极致的“整洁”和“平静”超出了所有已知的病理或心理模型。
第三天清晨,变故突生。
林默病房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不同于警报的、略显急促的提示音。陈璐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观察窗前。
病床上,林默的眼皮在剧烈地颤动,眉头紧紧锁起,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他的手指,在书签上无意识地刮擦着。
“他好像要醒了!”值班医生立刻进行检查。
陈璐的心提了起来。苏醒是好事,但谁也不知道,经历了那样可怕的意识侵蚀后,醒来的会是谁?是那个她熟悉的、带着创伤却坚韧的林默,还是……留下了某些无法磨灭痕迹的残次品?
几分钟后,在医生轻声的呼唤和细微的疼痛刺激下,林默的眼睫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茫然。
最初的几十秒,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片彻底的、空洞的茫然。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不认识周围的环境,甚至不认识自己。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涣散地落在天花板上。
陈璐的心沉了下去。
但很快,那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的恐惧和痛苦!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因为虚弱而只能微微颤抖。
“林夕……”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听到这个名字,陈璐反而松了一口气。会为林夕流泪,这说明他的核心情感还在。
“林默,你能听到我吗?我是陈璐。”她拿起内部通话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林默的眼珠缓缓转动,焦距艰难地汇聚在观察窗后的陈璐脸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痛苦,以及一种……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的疏离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些沙哑的气音。他尝试抬起那只没有握书签的手,动作却异常迟缓、笨拙,仿佛大脑与身体之间的连接变得陌生而充满延迟。
医生立刻上前进行更详细的神经反应检查。
结果显示,他的高级认知功能,比如记忆、逻辑思维,似乎没有严重器质性损伤。他能模糊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陈璐,记得妹妹林夕,记得……苏雅。但在被问及细节,尤其是关于被强制同步期间的感受时,他的表情会变得极其痛苦和抗拒,语言也变得混乱不堪,只能吐出一些碎片化的词语:
“……冷……黑暗……拉扯……她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更明显的是他的情绪和感知系统,处于一种极度紊乱和敏感的状态。一点微弱的声音会让他惊跳,稍微强烈的光线会让他紧闭双眼。他对那枚一直握在手里的书签表现出近乎偏执的依赖,医生试图暂时取下进行检查,引发了他剧烈的、近乎恐慌的抗拒。
“他的情况很复杂,”心理专家对陈璐说,“意识核心保住了,但经历那样的侵蚀,就像大脑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留下了满目疮痍。他现在极度脆弱,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非常严重,而且……那种被强行植入的‘平静’状态,可能并非完全消失,而是作为一种……‘背景噪音’残留了下来,与他自己激烈的情感形成了冲突和干扰。”
陈璐看着病房里那个蜷缩起来、对外界充满惊惧、却又死死攥着代表痛苦过去的书签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把他从虚无中拉了回来,但带回来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苏雅那边的小组传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就在林默苏醒前后,一直如同植物人般的苏雅,其极度平稳的脑电波,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
不是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种……信号的涟漪。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那死水般的平静。
技术人员无法确定这波动是自发的,还是由某种未知的外部因素触发。
陈璐立刻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林默的苏醒,和苏雅脑波的细微波动……是巧合吗?
难道他们之间,那被物理切断的同步连接,还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无法探测的残余共鸣?
这个想法让陈璐不寒而栗。
她下令加强对两人的分别监控,尤其是任何可能存在的、超越常规物理规律的互动迹象。
几天后,林默的状况稍微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默寡言,情绪极不稳定,但至少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陈璐决定亲自和他谈一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能引爆他创伤的雷区,只询问一些关于苏雅过去、关于那枚书签来源的、相对“安全”的信息。
谈话进行得很艰难,林默的反应迟钝,时常走神,眼神会突然放空,仿佛意识又飘向了某个遥远而可怕的地方。
然而,在陈璐提到“苏晓雅”和“临州学院生物系”时,林默空洞的眼神忽然聚焦了一瞬。他像是努力在浑浊的记忆深潭中打捞着什么,断断续续地、无意识地喃喃道:
“……生物系……实验室……地下一层……有个……老的……培养室……她喜欢……一个人待在那里……味道……很怪……”
临州学院生物系,老培养室?
陈璐立刻记下这个信息。这或许是一个未被发现的、与苏雅过去相关的重要地点!
她立刻安排人手联系临州方面,秘密核查生物系地下老培养室的情况。
同时,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回忆起零星片段而再次陷入疲惫和恐惧的林默,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苏雅疯狂的过去。
他也可能是一个……自己都未察觉的,指向更多秘密的……指针。
唤醒他,是为了真相。
但探寻真相的过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陈璐不知道,将林默从“终极平静”中拉回这个充满痛苦的真实人间,究竟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苏雅留下的谜团,必须解开。
而林默,无论是作为受害者、证人,还是……钥匙,都注定要在这场尚未结束的风暴中,继续扮演他无法摆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