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穿过礼堂高大的玻璃窗，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嘉明调整着相机参数，镜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台上那个身影。
许沐晴。
作为学生代表，她正站在讲台中央进行开学演讲。阳光恰好落在她的半边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偶尔抬头与台下目光相接时，眼睛像是会说话。
“我们站在高三的门槛上，前方或许是荆棘，或许是玫瑰，但无论如何——“
许嘉明按下快门，捕捉到她微微抬起下巴的瞬间。她的脖颈线条优美得像天鹅，马尾辫随着讲话的节奏轻轻晃动。
“——那都将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路。”
掌声响起，许沐晴鞠躬致谢。许嘉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拍摄全景，全程都在拍特写。他懊恼地摇摇头，赶紧补拍了几张全场照片。
作为摄影社成员，他本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但当他无意间瞥见许沐晴放在讲台边的演讲稿时，突然理解了这种专注从何而来——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修改的痕迹，几乎每一行都有调整，空白处还写着小小的备注。
看似行云流水的演讲，背后竟是这样的精雕细琢。
典礼结束后，学生们鱼贯而出。许嘉明收拾器材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眼睛不时瞟向正与老师交谈的许沐晴。她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下垂，显得格外亲切。
“去啊，等什么呢？”同社的李岩用手肘捅了捅他，“你不是一直盯着人家看吗？”
“我哪有！”许嘉明耳根发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许沐晴的方向挪了几步。
她恰好结束了谈话，转身时差点撞上犹豫不前的许嘉明。
“啊，对不起。”她后退半步，眨了眨眼睛。
许嘉明的大脑瞬间空白。他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全忘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你演讲得很好。”
“谢谢。”许沐晴礼貌地微笑，目光在他胸前的相机上停留了一秒，“你是摄影社的？”
“对，我负责今天拍照。”许嘉明感到舌头打结，“我叫许嘉明，高三七班。“
”真巧，我们是本家。”许沐晴点点头，“我是五班许沐晴。”
一阵尴尬的沉默。许嘉明搜肠刮肚想找话题，却听见身后有人喊许沐晴的名字。
“我朋友叫我了。”许沐晴歉意地笑了笑，“开学典礼的照片，到时候能看看吗？”
“当然！”许嘉明连忙点头，“我可以...我是说，摄影社会把照片发到校园网上。”
“好的，谢谢。”许沐晴挥挥手，转身走向等在门口的几个女生。
许嘉明站在原地，看着她和朋友们说笑着离开，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他刚才的表现简直像个傻瓜。
但当他低头检查相机里的照片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屏幕上的许沐晴眼神坚定，嘴角含笑，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突然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你要加入文学社？”张伟瞪大眼睛，手里的篮球差点掉在地上，“你？许嘉明？物理竞赛拿过省奖的那个许嘉明？”
许嘉明把申请表折好塞进书包，避开好友探究的目光。
“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就是......”张伟挠挠头，“你上次写作文不是还被老陈说'逻辑严谨，情感匮乏'吗？”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烫。许嘉明拽了拽校服领子，眼前又浮现出许沐晴演讲时的样子。那一页满是修改痕迹的演讲稿，还有她说到“荆棘与玫瑰”时微微发亮的眼睛。
“就是想尝试点新东西。”他含糊其辞。
张伟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等等，该不是因为那个学生代表吧？开学典礼上演讲的女生？许...许什么来着？”
“胡说什么。”许嘉明耳根发热，挣脱开来，“我只是对文学突然感兴趣了。”
“哦～”张伟拖长音调，笑得促狭，“那我猜，这位突然对文学感兴趣的许同学，一定不知道许沐晴是文学社社长吧？”
许嘉明僵住了。他还真不知道。
“哈！果然！”张伟拍腿大笑，“行啊你，眼光不错。听说追她的人不少，不过她好像只对书本感兴趣。” 他凑近许嘉明，压低声音，“ 高二有个学长给她写了一沓情诗，她回了一篇五百字的议论文，论'青春期情感的理性认知'。”
许嘉明心头一紧，随即又觉得这确实像她会做的事。
“ 申请表今天截止，我得走了。” 他转身往教学楼走去，身后传来张伟的喊声：“ 祝你不会被要求当场写情诗啊！”
文学社面试安排在放学后的语文教研室。许嘉明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已经坐着几个学生。许沐晴就在其中，正低头翻阅资料，马尾辫垂在肩头。她今天戴了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比演讲时更添几分书卷气。
许嘉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 下一位，许嘉明同学是吗？” 一个戴眼镜的男老师问道。
“ 是的。” 他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干涩。
“ 请坐。” 老师指了指对面的空椅子。许嘉明坐下时，注意到许沐晴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低头在纸上写了什么。
“ 我是郑老师，这位是文学社社长许沐晴，副社长陈默。” 老师介绍道，“ 你为什么想加入文学社？”
许嘉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他准备好的回答突然显得那么虚假。“ 我...我欣赏文字的力量。” 他顿了顿，“ 开学典礼上，许社长的演讲让我意识到，好的文字能让人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许沐晴果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 你平时喜欢阅读什么类型的作品？” 这次是许沐晴发问。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 科幻小说。” 许嘉明老实回答，“ 阿西莫夫、刘慈欣...但也读一些诗歌。” 这后一句是他临时加的，事实上他只在语文课本上读过诗。
许沐晴微微点头，眼镜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 文学社不是读书会，” 副社长陈默插话，他是个高个子男生，语气有些倨傲，“ 我们需要的是能创作的成员。你有写作经验吗？”
许嘉明手心开始冒汗。
“ 没有正式发表过...但我写过一些...东西。” 这完全是谎话，他连日记都不写。
“ 这样吧，” 郑老师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 给我们即兴创作几句如何？主题不限，给你三分钟。”
许嘉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瞥见许沐晴正专注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他的心虚。教室里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突然，他想起开学典礼那天，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许沐晴侧脸的样子。
“ 我...我写一首诗吧。” 他拿起桌上的笔，手指微微发抖。三分钟，他只有三分钟。
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关于光的物理概念——折射、散射、波长——全都变成了比喻。他写下第一句，然后是第二句，字迹潦草但流畅。
时间到，他放下笔，才发现自己写满了半张纸。
“ 可以念给我们听吗？” 郑老师问。
许嘉明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抖：
“ 《光的分裂》”
“ 阳光穿过棱镜的瞬间，
分裂成你眼睛的颜色。
波长620纳米处停驻，
那是初见你时，
我视网膜上燃烧的印记。
牛顿说光是粒子，
我却看见它弯曲，
绕过教学楼拐角，
追逐你发梢扬起的弧度。
他们说测量会干扰结果，
那我宁愿永远不确定——
当你看向我，
是波函数坍缩成了心跳，
还是心跳混淆了观测？”
念完后，教室里一片寂静。许嘉明不敢抬头，这首诗简直羞耻至极，什么波函数坍缩成心跳？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 有意思。” 郑老师率先打破沉默，“ 把物理概念融入诗歌，很新颖。”
陈默撇撇嘴：“ 太理性了，缺乏情感温度。”
许嘉明偷偷看向许沐晴。她正盯着那首诗，眉头微蹙。就在他以为她会直接否决时，她突然轻声说：“ 我喜欢最后一段。”
她抬起头，目光与许嘉明相接：“ 把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类比为暗恋心态，很巧妙。”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们确实需要不同风格的创作者。”
许嘉明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蔓延开来。
“ 好吧，既然社长都这么说了。” 陈默耸耸肩，“ 欢迎加入文学社。”
走出教研室时，许嘉明的腿还有些发软。他成功了，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 许嘉明同学。”
他转身，看见许沐晴站在走廊拐角，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 你的诗，” 她递过来一张纸，“ 忘了拿。”
“ 谢谢。” 他接过那张写满他拙劣诗句的纸，发现背面多了一行小字：周三下午文学社活动，别迟到。
许嘉明抬头想道谢，却发现她已经走远，只有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摇晃，像一句未完的诗。
他没有注意到，在走廊另一头，一个短发女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周三下午三点，许嘉明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集合地点。他反复检查相机电量，又把文学社活动通知看了第三遍——户外采风：寻找校园的诗意角落。
“ 来得真早。”
许嘉明抬头，看见一个短发女生站在面前，笑眯眯地打量他。她胸前别着文学社的徽章，手里转着一支钢笔。
“ 我是林小桃，沐晴的闺蜜。” 她直接坐在许嘉明旁边的石凳上，“ 你就是那个用物理写诗的许嘉明吧？”
许嘉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带。“ 嗯，上周刚入社。”
“ 沐晴很少夸人的，” 林小桃歪着头，“ 但她说你的诗'有独特的思维方式'。” 她故意模仿许沐晴严肃的语气，然后咧嘴一笑，“ 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文学，还是......”
“ 人到齐了吗？” 许沐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救了许嘉明一命。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比平时更随意些。
林小桃冲许嘉明眨眨眼，跳起来去挽许沐晴的手臂：“ 就差陈默了，他刚发消息说有事晚点到。”
许沐晴点点头，转向大家：“ 今天我们分两组在校园里寻找创作灵感，可以拍照、写生或者即兴创作。一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分享。” 她自然地开始分组，“ 小桃和赵媛一组，我和......”
“ 我和许嘉明一组吧。” 林小桃突然插话，“ 我想请教他摄影技巧。” 她转向许嘉明，“ 你不介意吧？”
许嘉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许沐晴说：“ 那我和李毅一组。”
“ 开玩笑的！” 林小桃大笑，“ 我才不要当电灯泡。你和许嘉明一组，他对校园不熟，你带他转转。” 她不由分说地把许沐晴推向许嘉明，然后拉着另一个女生快步走开。
许沐晴的耳尖微微泛红，她推了推眼镜：“ 小桃就爱胡闹。我们去东区吧，那边人少，适合创作。”
许嘉明默默跟上，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他们穿过主教学楼，沿着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向东区走去。九月的风带着桂花香，许沐晴的脚步轻盈，偶尔停下来观察路边的植物或建筑细节。
“ 你经常这样找灵感吗？” 许嘉明打破沉默。
“ 嗯。” 许沐晴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 写作不是闭门造车，需要观察真实的世界。” 她将叶子对着阳光，“ 看，叶脉的分布像不像一首分行的诗？”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叶片，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许嘉明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 你在拍什么？” 许沐晴转过头。
“ 呃，叶子。” 许嘉明慌忙放下相机，“ 它的纹理...很有特点。”
许沐晴似乎没有怀疑，继续向前走。他们来到东区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堵爬满常春藤的老墙，墙角处开着一簇许嘉明从未见过的蓝色小花。
“ 这是蓝铃花，” 许沐晴惊喜地蹲下身，“ 很少见的，怎么会在这里？” 她小心地拨开周围的杂草，露出更多花朵，“ 它们通常生长在更阴凉的地方。” 一
许嘉明也蹲下来，肩膀不小心碰到了许沐晴的。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些小花。许嘉明屏住呼吸，悄悄挪开一点距离，从取景框里看过去——蓝色小花、纤细的手指、专注的侧脸。他按下快门。
“ 你在拍花吗？” 许沐晴问，但没有抬头。
“ 嗯。” 许嘉明撒谎了，实际上他拍的全是她。
许沐晴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开始写什么。许嘉明注意到她写字时有个小习惯——遇到思考时会轻轻咬住下唇。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形成晃动的光斑。
许嘉明悄悄调整位置，用身体挡住直射她眼睛的阳光。许沐晴似乎察觉到了，笔尖停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二十分钟后，她合上笔记本：“ 写好了，一首小诗。”
“ 能听听吗？”
许沐晴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朗读：
“ 《偶遇蓝铃》”
“ 墙角的蓝，是天空的碎片，
还是地心的叹息？
无人问津的美丽，
在九月午后，
与一个过路诗人，
交换了沉默的誓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许嘉明感到胸口一阵发紧，这首诗像一把小钥匙，轻轻转动了他心里的某把锁。
“ 写得真好。” 他真诚地说。
许沐晴摇摇头：“ 只是初稿。” 她看向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
确实，不知何时聚起的乌云已经遮住了太阳。他们刚收拾好东西，雨点就开始落下，先是零星几滴，转眼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 快跑！” 许沐晴抓起书包，但雨势太大，几秒钟两人就湿透了。许嘉明二话不说脱下外套举在两人头顶。
“ 这样没用，去那边！” 许沐晴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他们冲进凉亭时，已经成了落汤鸡。许嘉明的白T恤湿透贴在身上，许沐晴的马尾辫滴着水，刘海可怜巴巴地贴在额前。
“ 你还好吗？” 许嘉明拧着外套上的水。
“ 没事，就是笔记本有点湿了。” 许沐晴心疼地检查着本子。
许嘉明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有点发白。“ 你冷吗？” 没等她回答，他就把拧干的外套递过去，“ 穿上吧，别感冒了。”
“ 那你呢？”
“ 我没事，男生火力旺。” 许嘉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实际上他已经在打冷战了。
雨势稍小后，许沐晴坚持要回集合地点看看其他人。他们冒雨跑回去，发现大家已经散了，只留下一条林小桃发的消息：下雨了我们先撤，你们也快回去！
“ 我送你回宿舍吧。” 许嘉明说。
“ 不用，我们宿舍方向相反。” 许沐晴犹豫地看着他，“ 你...真的不冷吗？”
“ 真没事。” 许嘉明挤出一个笑容，“ 明天见。”
他转身跑进雨中，没有回头。如果回头，他会看到许沐晴站在原地，抱着他的外套，看了很久他的背影。
当晚，许嘉明就发起了高烧。宿舍里没备药，他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去，梦见蓝色的花和雨中模糊的身影。
“ 许嘉明！有人找！” 室友的喊声把他惊醒。
窗外阳光刺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许嘉明头晕目眩地爬起来，看到林小桃站在宿舍楼下，旁边是...许沐晴？
他胡乱套了件衣服冲下楼，差点被台阶绊倒。
“ 听说你病了？” 许沐晴递过一个保温瓶，“ 姜汤，我自己熬的。” 她又拿出一个纸袋，“ 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
许嘉明接过还带着淡淡香气的外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林小桃识趣地退到一边，假装对路边的树产生了浓厚兴趣。
“ 谢谢，其实不用......”
“ 趁热喝吧。” 许沐晴打断他，“ 姜汤对感冒很有效。”
许嘉明拧开瓶盖，热气带着姜和红糖的香味扑面而来。他喝了一口，辣中带甜，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 好喝吗？我加了点红枣。” 许沐晴问，声音比平时轻柔。
“ 很好喝，谢谢。” 许嘉明注意到她今天没戴眼镜，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你...你们怎么知道我病了？”
“ 张伟告诉我的。” 林小桃突然插话，“ 他说你烧到39度还念叨着'蓝花'什么的。”
许嘉明的脸“ 腾”地红了，他确信现在体温又升高了两度。
“对了，”许沐晴似乎有意转移话题，“你读过《夜晚的潜水艇》吗？”
许嘉明眼前一亮：“陈春成的书？我超喜欢！特别是《竹峰寺》那篇！”
“真的？”许沐晴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星星，“我也最爱那篇！我们学校图书馆居然没有这本书，我托朋友从市里带的。”
“我有！”许嘉明脱口而出，“如果你想借的话......”
“好啊。”许沐晴微笑，“等你病好了带给我？”
林小桃在一旁夸张地咳嗽两声：“二位，快上课了。”
许沐晴看了看表：“我们得走了，记得把姜汤喝完。”她转身前又补充道，“下周文学社活动见。”
许嘉明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林小桃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用口型说了句什么，像是“加油“。
回到宿舍，许嘉明发现保温瓶底下压着一张便签：蓝铃花那首诗，我重新抄了一份给你。希望你喜欢。——沐晴
便签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写着那首关于蓝色小花的小诗。许嘉明小心地把便签夹进物理课本里，正好是光学章节。
他突然觉得，这场感冒来得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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