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蝉鸣聒噪得像是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空气里弥漫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味道,混着操场边香樟树的清香,成了那年独有的印记。
江辞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新书,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她微微蹙着眉,不是因为热,而是怀里的书实在太重,压得手臂有些发酸。她刚转来这所号称全市尖子生摇篮的私立高中,对一切都还陌生,连教学楼的布局都没摸清,只能凭着入学通知书上的教室编号,像只迷路的小鹿,在走廊里慢慢摸索。
“让让,让让!”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生略显不耐烦的声音。江辞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怀里的书却还是被撞得晃了一下,最上面的一本《高一语文(上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愣了一下,弯腰去捡,指尖刚触碰到书脊,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先一步捡了起来。
“谢……”江辞抬起头,道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男生很高,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T恤,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大概是经常在户外活动晒出来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黑曜石,带着点桀骜不驯的冷淡,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新转来的?”男生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透着点疏离。
江辞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书,小声说:“嗯,我叫江辞,谢谢你。”
“桑野。”男生报上自己的名字,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朝着走廊尽头走去,步伐依旧很快,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江辞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桑野……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入学前看到的分班名单上见过,就在她的名字旁边。
果然,当江辞终于找到高一(1)班的教室,走进去的时候,班主任正指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对她说:“江辞是吧?你就坐那儿吧,旁边是桑野,他理科特别好,你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江辞顺着班主任手指的方向看去,桑野正趴在桌子上,侧脸对着她,似乎在睡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将书放在空着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刚坐稳,旁边的人就动了动,抬起头,还是那双带着凉意的眼睛,扫了她一眼,又懒洋洋地闭上了,没说话。
江辞也没再打扰他,拿出笔和本子,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同桌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桑野确实像班主任说的那样,理科好得惊人。数学老师出的压轴题,全班都在抓耳挠腮的时候,他只用几分钟就能解出来,过程简洁明了,让老师都忍不住在课堂上表扬。物理和化学更是他的强项,成绩单上的分数永远是断层第一。
但他似乎对学习没什么热情,上课要么睡觉,要么就望着窗外发呆,只有在老师提问到他,或者讲到难题的时候,才会稍微抬一下眼皮,偶尔说句话,却总能一针见血。
江辞则恰恰相反,她的文科成绩拔尖,语文、英语、历史、政治,永远是年级前列。她喜欢看书,喜欢写字,笔记本上抄满了优美的句子,字如其人,娟秀工整。但她的理科却很差,尤其是物理,那些力、电、磁的知识,在她看来就像天书一样。
起初,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桑野忙着睡觉或发呆,江辞则埋头于书本中。直到一次物理小测,江辞对着一道电路题愁眉苦脸,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并联电路,总电阻的倒数等于各支路电阻倒数之和。”旁边传来桑野淡淡的声音。
江辞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依旧望着窗外,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但江辞顺着他的提示想下去,果然豁然开朗,很快就解出了那道题。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桑野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从那以后,江辞遇到理科难题,偶尔会鼓起勇气问桑野。他虽然话少,但每次讲解都很清晰,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她明白。而桑野有时候忘了带语文课本,或者需要借笔记的时候,江辞也会主动递给他。
他们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大多围绕着学习。江辞知道了桑野住得很远,每天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上学;知道了他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身体不太好。桑野也知道了江辞的爸爸是做企业的,平时很忙,她和哥哥江北一起住;知道了她喜欢看古典诗词,梦想是考上顶尖大学的中文系。
夏末的一个午后,下了一场大雨,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教室里很安静。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江辞却有些走神,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的树叶,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喂,”桑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这么画。”
他拿起笔,在她的练习册上画了一条线,原本复杂的几何图形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江辞看着他的侧脸,雨水打湿了窗户,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他专注的神情显得格外认真。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题,耳朵却悄悄红了。
那个夏天,蝉鸣渐渐稀疏,香樟树的叶子绿得更深,江辞和桑野,这两个同样站在金字塔顶端、却又如此不同的少年少女,在高一的课堂上,因为一张课桌的距离,命运的线开始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