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边缘的墨迹

林砚把最后一笔颜料填进星图的仙女座区域时，窗台上的麻雀突然飞起来，翅膀扫过他的画笔，一滴钴蓝色颜料溅在“M31”星云的标记上，像颗意外坠落的泪。

他盯着那滴突兀的蓝，忽然想起苏晚第一次用丙烯颜料时，也在猎户座腰带上弄出过大大小小的墨点。“这样才像星云嘛！”她当时举着沾着颜料的画笔笑，鼻尖沾着点鹅黄色，像粘了颗星星。

活动室的木门被风推开条缝，卷进片干枯的梧桐叶。叶边卷成波浪形，和苏晚夹在观测日志里的那片一模一样——她总爱捡各种形状的叶子当书签，说“每片叶子的纹路，都是独有的星轨”。

林砚弯腰捡起叶子，背面果然有行铅笔字，是苏晚的笔迹：“今天林砚又把星等测错了，罚他抄《天文观测手册》第十页！”字迹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手里举着本翻开的书。

他失笑摇头，转身走向资料柜。第三层的抽屉没锁，里面码着苏晚整理的星表，按赤经纬度排列得整整齐齐，边缘却粘着几根干枯的尤加利叶——是她从学校花坛摘的，说“闻着清醒，算给林砚的‘惩罚香薰’”。

星表最底下压着张折叠的素描，画的是天文台的圆顶，圆顶上用彩铅涂着晚霞，晚霞里藏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举着望远镜，一个蹲在旁边记录，笔触歪歪扭扭，却能看出其中一人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那是他某次被苏晚抓拍的“傻样”。

“画得比观测记录还认真。”林砚把素描塞进笔记本，指尖触到纸页间夹着的金属书签，书签是片镂空的星轨图案，边角刻着极小的字：“赠林砚，下次别再把猎户座α当成参宿四了”。

他把书签别在领口，转身去检查苏晚留下的望远镜。镜筒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是她某次野外观星时，为了区分社团的设备系的，说“这样就不会和其他望远镜弄混啦”。现在红绳磨得发亮，却依然牢牢系着，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调试焦距时，目镜里突然映出活动室的吊灯——苏晚以前总抱怨这盏灯太暗，观测星图时看不清细节，后来她偷偷换了盏瓦数更高的灯泡，灯座边缘至今留着她拧螺丝时蹭的划痕。

“确实该换灯。”林砚对着灯泡皱眉，转身去找工具箱。箱底的备用灯泡上贴着便签，是苏晚的字迹：“25瓦暖光，记得别用白光，会伤眼睛——还有，换灯时踩稳梯子，上次摔傻了还不够？”

他捏着灯泡笑出声，原来她连这种小事都记着。踩上梯子时，鞋底蹭到梯级的防滑纹，想起苏晚第一次爬这梯子换灯，脚下打滑差点摔下来，还是他伸手扶住的——当时她脸通红，嘴里却嘟囔“谁要你扶”，耳朵尖却红得能滴出血。

换好灯泡的瞬间，星图被暖光笼罩，那些褪色的区域突然柔和起来，新补的颜料与旧底色交融，像时间在慢慢愈合伤口。林砚站在梯子上，忽然看见星图角落有块不起眼的墨迹，形状像颗没画完的星。

他爬下梯子凑近看，墨迹边缘隐约有笔尖划过的痕迹，像是用钢笔反复涂抹过。林砚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墨迹晕开时，露出下面压着的小字：“其实M31的最佳观测期，比手册上写的早三天”——是苏晚的笔迹，后面跟着个小小的笑脸。

“连星图都要藏秘密。”他拿出钢笔，在墨迹旁补了行字：“已修正，下次不会再记错了”。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素描里那个翘着头发的人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新换的灯泡在星图上投下均匀的光，把那些新旧交织的笔触照得明明灭灭。林砚坐在苏晚常坐的那张旧木椅上，翻开她的观测日志，扉页上写着：“星图会褪色，但看星星的人不会忘”。

他忽然明白，苏晚留下的从来不是完美的星图，而是让星图永远亮着的、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惦念——就像此刻领口的星轨书签，就像镜筒上的红绳，就像星图角落里那抹被墨水掩盖的温柔提醒。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动日志的纸页，停在某页贴着的银杏叶上。叶子已经干透发脆，叶脉却清晰得像条银色的星轨，延伸向遥远的深空，仿佛在说：看，我们记录的星星，都在呢。

林砚拿起铅笔，在日志的空白处画了颗小小的星，正好落在苏晚画的两个人影中间。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声应和，又像时间在星图边缘，悄悄写下新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