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指尖在玻璃碎片上顿住,血珠滴在其中一块上,像颗红得发暗的星。
是苏晚画框的玻璃,他刚才碰倒了书架。
画里的猎户座裂成蛛网,她的签名被碎玻璃切成几段。
窗外的风卷着雨丝撞在窗上,嗒嗒声像在敲碎什么。
他蹲下去捡碎片,指腹被划破的地方更疼了。
疼得让他想起苏晚最后那天,救护车的鸣笛声。
尖锐,却盖不住他喊她名字的沙哑。
抽屉最深处有个铁盒,锁是苏晚用回形针弯的。
他撬开锁,里面是她的天文竞赛证书,边角卷了。
照片上的她举着奖杯,发绳是水蓝色的,在风里飘。
证书背面有行小字:“要和林砚一起拿更多奖”。
字迹被雨水泡过,晕成浅蓝,像褪色的承诺。
桌角的马克杯倒了,残茶在桌面上漫开。
是苏晚泡的薄荷茶,她说“熬夜看星要喝这个”。
茶渍晕过她写的便签:“凌晨两点有月掩金星”。
“掩”字被泡得模糊,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半。
林砚扯了张纸巾去擦,却把纸戳破了。
破洞对着便签上的“月”字,像个没闭上的眼。
书架第三层晃了晃,是苏晚的观测日志滑了下来。
日志摔在地上,散开的页角沾了灰。
其中一页贴着片干花,是她在天文台摘的月季。
花早枯成褐色,旁边写着:“林砚说这像火星表面”。
他记得那天他故意逗她,说“像你生气时的脸”。
她追着打他,发绳上的铃铛响了一路。
现在铃铛的响声,只剩回忆里的余音。
林砚把日志捡起来,发现夹着张电影票根。
是他们没看完的《星际穿越》,座位连在一起。
她当时靠在他肩上睡着,发梢蹭得他脖子痒。
票根背面有她的字:“下次要看完结局”。
“次”字被虫蛀了个洞,像个永远填不上的缺。
雨停了,天边透出点灰白的光。
他走到阳台,护栏上的帆布包还在滴水。
包里的素描本露出来,被雨水泡得发胀。
他翻到最后一页,是幅没画完的星轨。
用金色颜料画的星芒,被雨水冲成淡黄花纹。
像她最后那天,额角渗出的血,在柏油路上晕开。
林砚把素描本抱在怀里,纸页软得像湿棉絮。
他想起她总说“星轨画不完可以补”。
可她没说,人走了,谁来补那些没画完的部分。
床底下露出半截鞋带,是苏晚的帆布鞋。
鞋带缠着根银链子,是她的星星项链,断了。
他曾笑着说“这链子太细,会断的”。
她当时噘着嘴把项链塞给他:“你帮我收好嘛”。
现在链子真断了,断口处锈成了灰黑色。
林砚把链子捡起来,指尖触到吊坠——颗空心的星。
星的背面刻着个“砚”字,是她用圆规尖刻的。
刻得太深,把星的边缘都戳出了小缺口。
像他此刻的心,被戳出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客厅的钟突然响了,指针卡着却在晃。
是苏晚上次修的,她说“能走一天是一天”。
现在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扫过,像把钝刀子。
一刀刀割过她贴的便签:“林砚的生日快到了”。
“快”字被影子切得粉碎,像抓不住的时间。
林砚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是苏晚做的星星饼干,早潮得发硬。
形状歪歪扭扭,有的缺了角,像她画的星。
饼干盒上贴着张纸:“给林砚的,不许分给别人”。
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涩得舌头发麻。
像她离开那天,他尝到的雨水味道。
阳台上的绿萝又枯了一片,叶尖卷成螺旋。
是苏晚临走前浇的水,现在盆底积着绿得发暗的水。
他伸手去拔枯叶,却带起了整株植物。
根须早就烂了,在土里缠成一团,像解不开的结。
结里藏着她插的标签:“要和林砚一起养到开花”。
标签的纸脆得像饼干,一碰就碎成渣。
林砚把碎标签收进信封,和玻璃碎片放在一起。
信封上写着“苏晚的星星”,是他刚才写的。
笔尖太用力,把纸戳穿了,破洞对着“星”字。
像颗星突然熄灭,剩下个黑洞。
抽屉里的录音笔响了,是他没关开关。
电流声里浮起苏晚的笑:“林砚你看,这颗星在眨眼睛”。
接着是他的声音:“笨蛋,那是大气抖动”。
然后是她的嗔怪:“就你懂!”
突然的刹车声撕裂了对话,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砚猛地按停,指节捏得发白,指腹的血蹭在了机身上。
窗外的云裂开道缝,月光漏下来,落在碎玻璃上。
碎片反射的光晃了他的眼,像苏晚发绳上的铃铛光。
他想起她说“星星碎了会变成星尘,飘在风里”。
现在风里飘的,是不是她碎掉的星芒?
林砚把所有碎片收进铁盒,包括带血的那块。
锁好时,铁盒发出沉闷的响,像颗心沉进了底。
他走到窗边,望着猎户座。
三颗腰带星亮得刺眼,却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个指着星星说“像我们”的姑娘。
少了发绳上的铃铛响,少了薄荷茶的清苦。
少了太多,多到风都填不满这空。
铁盒在桌角微微发烫,像藏着团烧不尽的火。
烧着他的回忆,烧着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
烧到最后,只剩灰烬里的星芒,碎得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