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握着那把伞时,指腹先摸到了伞骨的断口。
是苏晚的伞,米白色的伞面印着细碎的星图,此刻像被揉过的纸。
他记得她说“这伞骨是铝合金的,摔不坏”。
可现在,第三根伞骨从根部断了,断口锈成红褐色,像道没愈合的疤。
伞柄上还缠着她的发绳,水蓝色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他把伞撑开,伞面立刻塌下一块,风从破口钻进来,带着雨丝打在脸上。
像她总爱搞的恶作剧,趁他不注意往他脖子里塞冰粒。
书架最上层的纸箱晃了晃,是他昨天从苏晚房间搬来的。
箱子上贴着她写的“零食储备”,字迹被胶带粘得发皱。
他拆开胶带,里面的薯片袋都鼓着,是受潮后的胀气。
最底下压着袋棉花糖,包装袋上印着星星图案,边角被啃过。
是她的习惯,吃零食总爱先咬个小口,说“这样不会吃太快”。
林砚捏着棉花糖袋,齿印的弧度还很清晰,像能看见她当时噘着的嘴。
纸箱侧面有个小洞,露出半截信纸。
抽出来一看,是她写给笔友的信,没写完:
“我最近认识个笨蛋,总爱跟我抢望远镜。
他说猎户座像猎枪,我说像牵手,他就笑我幼稚。
可他会偷偷在我观测本上画笑脸,会记得我不吃香菜……”
笔尖在“菜”字后断了墨,墨团晕开,像滴没忍住的泪。
窗外的麻雀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是苏晚喂熟的那只,灰扑扑的,总爱在窗台蹦跳要面包屑。
她走后,这麻雀倒成了常客,只是再也等不到有人推开窗。
林砚起身开窗,麻雀却受惊飞了,落下根灰色的羽毛。
他捏着羽毛,突然想起她的枕头下也压着根孔雀羽。
是去动物园时捡的,她说“比星星亮”。
他当时笑话她“孔雀羽哪有星星长久”,现在才懂,她要的从不是长久。
床头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布带。
是她做的腕带,藏青色的,绣着颗歪星。
他抽出来时,带落了下面的小铁盒。
盒盖弹开,滚出几粒薄荷糖,包装纸皱巴巴的。
是她总塞给他的那种,说“提神”,其实是怕他熬夜伤胃。
糖粒滚到床底,他弯腰去捡,额头撞在床板上。
疼得眼冒金星,却笑出了声——像她总笑他“走路不看路”。
笑声撞在墙上,弹回来时变了调,像谁在抽噎。
他扶着墙站起来,腕带缠在手上,绣的星星硌着掌心。
像她总爱用指尖戳他的手心,说“这样就能记住疼”。
客厅的地板上,有圈淡淡的水痕。
是苏晚最后那天倒的水,她摔在这儿,头磕在茶几角。
当时水混着血漫开,他跪在地上用毛巾擦,却越擦越红。
现在水痕干了,留下圈浅褐色的印,像道褪色的年轮。
他蹲下去,指尖沿着印子划圈,突然摸到块凸起。
是颗碎玻璃,混在地板缝里,折射着窗外的光。
是她眼镜的碎片,当时摔得四分五裂。
他捡起来,边缘还很锋利,划破了指腹。
血珠滴在水痕上,像在给旧伤添新疤。
书架上的闹钟响了,是她调的六点半,说“看日出要赶早”。
他没关闹钟,任由它响着,声音尖锐得像救护车的鸣笛。
响到第三声时,他突然想起她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
她拎着观测箱出门,回头朝他挥手,发绳在风里飘成蓝线。
“等我回来煮面条啊”,她说。
现在面条的香味,只在回忆里飘了。
林砚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最上层。
她的陶瓷碗还在,碗沿缺了个小口,是他不小心碰的。
他当时要扔,她却抢过去说“这样喝汤不会烫嘴”。
碗里还留着点面渣,干得发硬,像她没说完的话。
他拿起碗,手指扣在缺口处,刚好卡住。
像她总爱勾着他的手指走路,说“这样就不会走散”。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伞面的破洞。
漏进来的雨丝打在信纸上,把“笨蛋”两个字泡得发胀。
林砚把伞收起来,断了的伞骨戳着掌心,疼得很真切。
他突然想,或许这样才好。
疼着,就不会忘了。
就像这漏风的伞,断了的骨,缺了口的碗。
每处残缺,都在替她喊他的名字。
雨停时,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照在腕带的星星上。
线头松了,星星的一角翘起来,像在眨眼。
林砚把腕带系紧,转身时碰倒了观测箱。
箱里的星图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是她画的猎户座。
三颗腰带星被涂成水蓝色,像串没送出的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