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京。
迎春花刚冒头,风却还带着冬尾的刀锋。清华预科班报到日,校门口车流如织,横幅红得晃眼。
我拖着行李,抬头看见闵衍站在石阶上。他比术前瘦了一圈,黑衣黑裤,衬得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异常。
四目相对,谁也没先开口。
报到流程走完,宿舍区林荫道。
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背包,他侧身让开,声音低淡:“我自己来。”
指尖擦过,温度冰凉。
一路沉默到寝室楼下,他忽然停下,抬眼看我,语气平静得像陈述定理:
“文期,我们到此为止吧。”
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花瓣,贴在我脚踝,冰凉又黏腻。
我愣了两秒,才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不再需要你们了。”
我以为是玩笑。
直到他把那张宿舍申请表递到我面前——
“申请调换宿舍,原因:个人规划差异。”
签名栏:闵衍,日期是昨天。
我盯着那行字,眼前一阵发黑:“个人规划?差异?”
“清华很大,路很多。”他声音无波,“我想试着自己走。”
我笑了,声音却发颤:“自己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你的拐杖?”
他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从你们把【Y】键掰断那一刻。”
我呼吸一滞。
预科第一晚,班级破冰会。
闵衍坐在最角落,身边围着新同学,他举杯,笑得散漫,像从未受过伤。
我隔着人群看他,灯光打在他侧脸,陌生得可怕。
游戏环节,抽签组队,他和我分到不同队。主持人起哄:“两位市状元,要不要 PK 一场?”
他挑眉,声音轻快:“我认输,旧数据不作数。”
旧数据。
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割过耳膜。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四周安静:
“闵衍,你确定要把过去清零?”
他抬眼,笑意未褪,眼底却是一片荒原:
“确定。因为——”
“你们救的,是闵衍;我想做的,是另一个人。”
深夜,清华操场。
400 米跑道,我跑了 12 圈,风把眼泪吹成盐粒。
第 13 圈,有人从后面拽住我胳膊——是计岷。
他一身黑,额发被汗水沾湿,声音低却稳:“别跑了,脚会废。”
我甩开他,喉咙腥甜:“放开!”
计岷没松,反而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手掌覆在我后颈,声音哑得不成调:
“文期,冷静。玻璃刚粘好,别再摔一次。”
我额头抵着他肩窝,眼泪浸透布料,声音破碎:
“他说我们是拐杖……我们把他从鬼门关拖回来,他却嫌我们多管闲事!”
计岷沉默,掌心一下一下抚过我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良久,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救人没错,错的是——我们以为救了他,就能拥有他。”
第二天,班级摸底考。
闵衍交了白卷。
教授把他叫到走廊,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飘进教室——
“预科不是儿戏!你放弃一次,就没有下一次!”
他声音平静:“我知道。”
我站在后门,看着他背影,忽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周五,清华西门外的地铁站。
我堵住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低头刷交通卡,声音淡漠:“退学,出国。”
我愣住,声音发颤:“出国?去哪?”
“MIT,春季入学。”他抬眼,笑得云淡风轻,“通知书早到了,只是没说。”
我喉咙发紧,声音几乎嘶哑:“那【Y】键算什么?复活点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他沉默,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良久,才开口:
“算过去。”
“而我,不想活在过去。”
我看着他走进地铁站,背影被人群吞没,像一粒沙掉进沙漠,再也找不到。
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贴在我脚踝,冰凉又黏腻。
我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重新焊接的【Y】键——
断口处,焊锡冷白,像一道丑陋的疤。
我手指收紧,猛地一掰——
“咔。”
键帽再次断裂,掌心被划出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来,落在地上,像一串细小的省略号。
晚上 22:47,旧图书馆天台。
我把断成两截的【Y】键埋进水泥裂缝,用粉笔在表面画了一个大大的「X」,然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风很大,吹得校服猎猎作响,像一面被撕碎的旗。
我走到栏杆边,对着夜空轻声开口——
“闵衍,你自由了。”
“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下楼时,我脚步很轻,却像踩碎了一地玻璃。
我知道,有些东西——
一旦断裂,
就再也拼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