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用那样一种小心翼翼又无比自然的姿态,将巧克力喂到那个受惊少年嘴里。更让她心头莫名一颤的是,女儿抬头看向她时,那双还带着孩童稚嫩的大眼睛里,竟然掠过了一丝……极其熟悉的神情。
那是一种糅合了温软、同情、理解甚至某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担当的眼神。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常常出现在那些富有同理心的女性执法人员脸上,当她们面对那些尤其令人唏嘘的受害者或边缘人群时,就会不自觉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可这种眼神,怎么会出现在她八岁的小女儿脸上?
母亲怔忡了一下,心底划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但眼前的混乱和悲伤容不得她细想,她很快将之归因于女孩子天生心思细腻、懂事得早,加上周斯越的遭遇确实可怜,激发了女儿的同情心罢了。她摸了摸安旎的头,轻声道:“旎旎乖,哥哥现在需要安静,我们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安旎乖巧地点点头,退到一边,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蜷缩着的、沉默的身影。
此后的几天,看守所的气氛因为周玲病危的消息而格外低沉。母亲忙碌异常,既要处理日常工作,又要协调医院那边的情况,还要分心照顾暂时滞留在值班室的周斯越。他的去留成了一个大问题,尹家那边彻底断绝了关系,周玲在老家似乎也没什么可靠的亲人。
而安旎,则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
每天傍晚,她都会主动钻进厨房,踩着小凳子,无比认真地要求给“那个哥哥”做饭。
“妈妈,哥哥身体不好,要吃有营养的。”她用小奶音一本正经地说着,模仿着大人做饭的样子,虽然大多时候需要奶奶或者父亲在旁边帮忙才能完成,但她一定要亲手参与搅拌,或者决定放什么食材。“今天熬点鱼片粥吧,好消化。”“蒸个肉末蛋羹,要嫩嫩的。”
她做的都是些清淡、软烂、适合病人和受惊者肠胃的食物,细致周到得完全不像一个八岁孩子能想到的。
母亲每次看着女儿那双专注而坚持的眼睛,看着她踮着脚在灶台前忙碌的小小身影,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小朋友“同情”的范畴。这种日复一日的、主动的、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关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着和……熟稔?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早就知道那个少年需要什么一样。
母亲也曾试探着问过:“旎旎,为什么对那个哥哥这么好啊?”
安旎总是抬起小脸,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母亲,回答得无懈可击:“因为他没有妈妈疼了呀。旎旎有妈妈疼,也要分一点点给他。”或者说:“他看起来好可怜,像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孩子的理由单纯又充满善意,母亲虽然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的古怪,但也无法再追问下去。或许真是女儿天生心肠特别软吧?她只能这样解释。
于是,每天,母亲都会带着安旎精心“参与”准备的饭菜去看守所。周斯越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安旎让母亲带来的食物,他渐渐不再那么排斥,偶尔会默默地吃完。
安旎通过母亲每天的叙述,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周斯越的点滴信息,内心那份沉重的同情与日俱增,同时,一种模糊的、想要改变什么的决心,也在这个八岁小女孩的身体里悄悄生根发芽。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周斯越,走向另一个绝望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