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汽车颠簸着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陌生。同车的同事们经过最初的送别喧闹，渐渐安静下来，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望着窗外沉思。

王佳淇（安旎母亲的名字）靠在车窗边，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她赶紧别过头，假装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不想让同事看见自己的失态。

可脑海里，全是周斯越那双充满恐慌和依赖的眼睛，和他死死攥住自己衣角不肯放手的样子，耳边一遍遍回响着那带着哭腔的、真挚无比的“妈妈”。

这声“妈妈”，像最纯净的泉水，却又沉重如山。

她是一个看守所狱警啊。她亲手接收、办理手续、暂时看管了那个叫周玲的女嫌疑人。她清楚地知道周玲的案卷，知道她杀了人，知道她悲惨的遭遇，也曾对她抱有深深的同情。但无论如何，在法律和程序上，周玲是罪犯，而她是管理者。

可现在，她却被这个“女杀人犯”的孩子，如此毫无保留地、全身心地信任和依赖着。

这种身份的反差和情感的冲击，让她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有同情，有怜悯，有一种职业带来的微妙愧疚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需要的责任感和平凡却伟大的母性。

这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不懂成年世界的复杂与罪恶，不懂法律与道德的界限，他只知道，谁对他好，谁给了他温暖和安全，他就本能地去依赖，去呼唤。

他失去了生物学上的母亲，却又在绝望中，将她这个本该只是“管理者”的狱警，当成了新的情感寄托。

汽车一个颠簸，将王佳淇从思绪中震醒。她擦干眼泪，坐直了身体。

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之前所有的犹豫、对现实困难的考量（经济压力、手续繁琐、周围人的看法、照顾一个自闭症少年的艰辛），在周斯越那声绝望的“妈妈”和全然的依赖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自私。

她是一个母亲，是安旎的妈妈。她深知一个孩子对家和母爱的渴望。

她也是一个警察，肩负着保护弱小的责任。

现在，有一个孩子，将他全部的世界和信任，都交付到了她的手上。她怎么能因为一点困难就退缩？怎么能让他再次体验被抛弃的痛苦？

王佳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都排出体外。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道路，眼神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她在心里，对着那个还留在看守所、茫然无助的少年，也对着自己，庄重地许下了承诺：

无论如何，一定要给周斯越一个温暖的家。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同情，而是一个深思熟虑后（尽管时间很短）的决定。一个关于责任、关于爱、关于给一个破碎生命重新点燃希望的决定。

她知道前路必然艰难，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从灾区回来，她就要去面对所有需要面对的，办理所有需要办理的手续，给斯越一个真正的、可以遮风避雨、充满爱意的家。

这个决心，像一颗种子，在颠簸的汽车上，在她柔软却坚定的心田里，牢牢地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