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门合拢,走廊重归寂静,像被抽真空。
沈砚没走,背靠墙,一寸寸下滑,直到蹲成一枚被折弯的针头。
墨绿刷手裤被冷汗浸成深黑,贴在小腿,像第二层皮肤,紧得他无法呼吸。
他低头,看血珠从右手滴落——
“嗒、嗒、嗒……”
每一下,都与十米外复苏室的监护仪重合:
“滴——滴——滴——”
那是林小满的心跳,也是他亲手重启的倒计时。“沈主任,你去睡两小时。”
老周摘掉口罩,拍他肩膀,“我守着,复温还要三十分钟。”
沈砚摇头,声音哑得只剩气流:“我得听她哭。”
——心脏复跳只是门票,孩子必须在三十分钟内清醒、拔管、哭出第一声,才算真正落地。
老周叹口气,递给他一瓶葡萄糖:“那你别倒,倒了我得给你插管。”
沈砚没接,单手拧开瓶盖,仰头灌——
甜到发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嘴里的铁锈味;
那是他自己的血,也是林晚棠三年前的泪,混在一起,发酵成毒。复苏室双层玻璃后,林小满躺在加温毯上,小小胸口随呼吸机起伏。
林晚棠被允许进入,却只能站在一米线外——无菌区红线像一道国境,把她隔在旧日之外。
她双手背在身后,死死攥住自己病号服下摆,指节发白。
沈砚推门进来,脚步声轻得像缝合线穿过心肌;
他在她身侧停住,同样背手,同样不敢越线。
两人并肩,却都面朝前方,像被钉在被告与原告席,中间隔着无声的审判。01:12
呼吸机波形开始对抗,孩子自主呼吸出现。
麻醉护士调低 SIMV 频率,屏幕数字递减——
12、10、8……
每一跳,都踩在沈砚的肋间隙。
05:27
林小满皱眉,鼻翼翕动,插管带来的异物反射让她开始呛咳。
“准备拔管。”
老周抬头,目光掠过沈砚,“你来?”
沈砚喉结滚动,却侧身一步,把位置让给林晚棠:“她妈在。”
——三个字,像把主刀权拱手,也像把缺席三年的债递出。
林晚棠愣住,眼眶瞬间通红。
老周点头,简短指示:“握住她的手,叫她的名字,别停。”
林晚棠上前,指尖刚碰到孩子掌心,就被反手握住——
那力道极小,却像一颗 3-0 的缝针,精准穿透她三年筑起的心包。“小满,妈妈在这儿……”
她声音抖得不成调,却执拗地重复,“呼气——吸气——慢慢醒……”
沈砚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握拳,裂口再次崩开,血顺着指缝滴到鞋面——
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感觉那滴血像一条热流,穿过地板,穿过三年,穿过她背对他离开的夜。
07:45
气管导管拔除,孩子发出第一声微弱呜咽——
像刚出生的小猫,也像隔了时空的婴儿啼哭。
林晚棠猛地俯身,把额头贴在孩子额头上,眼泪终于决堤:“宝贝,妈妈在……”
沈砚背过身去,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了一度。
他抬手,把口罩拉回原位,遮住下半张脸,也遮住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没人看见,乳胶手套内,他的指甲已把掌心掐出四道紫月牙。08:00
复苏完成,孩子被推出玻璃门。
林晚棠下意识跟跑两步,又猛地停住——
她回头,隔着人潮与仪器,第一次正眼看沈砚。
那目光里有感激、有后怕,却仍有未熄的戒备,像雪地里燃到最后一寸的篝火,随时会灭。
沈砚读懂了,微微点头,用口型说:
“ICU 见。”
——不是“我陪你”,也不是“别担心”,而是最简短、最克制的工作术语;
他把所有翻涌情绪,压进 4 个字母,像把心脏放回冰盒,等待下一次复温。电梯门合拢,复苏室瞬间抽空。
沈砚靠墙,一点点滑坐在地,额头抵住膝盖,整个人折成一只被丢弃的纸鹤。
老周递来一支烟,又想起医院禁烟,转手换成薄荷糖。
沈砚没接,只抬眼,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老周,我欠她一句对不起。”
老周叹口气,拍拍他肩膀:“先欠着,等你养好了手,再拿手术刀去还。”
沈砚低头,看血从手套边缘渗出,在地板积成一枚小小的圆——
像极那年民政局盖章,钢印砸在离婚证上,也是这么圆,这么红,这么无法撤销。窗外,天光破晓。
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沈砚脚边,与那滴血重叠——
冷白与暖金,一寸寸交融,像一场迟到的日出,终于照到他三年未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