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仁心医院一楼咖啡厅。
玻璃穹顶把阳光筛成淡金色,落在木质桌面,像一层被压平的银杏叶。
林晚棠坐在最里侧卡座,面前摆着两杯拿铁——一杯无糖,一杯双份奶,中间摊开那只牛皮纸文件袋:出生证明更正申请表,父亲栏已干透,只剩“母亲签字”一行空白。
她指尖捏着黑色签字笔,笔帽被咬出细小的齿痕,像被焦虑啃噬过的证据。
三点零一分,沈砚推门进来。
白大褂脱了,换成深灰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那道旧疤与新鲜裂口交错的位置——一条暗红,一条淡粉,像两条并行的时间轴。
他走近,没说话,先端起无糖那杯,一口下去,喉结滚动,仿佛先灌下某种镇静剂。
“路上堵车?”林晚棠问。
“没有。”沈砚放下杯子,声音低却稳,“只是去补充了缺失页。”
他从裤袋掏出一张对折的A4纸,推到她面前——
【亲子鉴定补充声明】
下方手写了一行:
“本人自愿承担全部法律及道德责任,永不反悔。”
落款:沈砚,日期:今天。
字迹力透纸背,像要把钢笔尖按进纸浆里。
林晚棠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收紧,笔帽发出轻微“咔哒”。
“你确定?”
“我确定。”
沈砚抬眼,眸色被落地窗透进的光照得极浅,像被漂洗过的琥珀,“三年前我签错了,今天用一辈子改。”
一句话,像手术刀划开最后一层粘连,血与空气同时涌出。
林晚棠深吸一口气,拔掉笔帽,笔尖悬在“母亲签字”上方,却迟迟未落——
0.5厘米的距离,比任何手术切口都难跨越。
沈砚没催,只伸手,覆在她握笔的手背——
掌心温度滚烫,指缝却带着微潮的汗,像刚结束一台十小时的手术,仍在失代偿边缘。
“落笔之前,你可以反悔。”
他声音极轻,却每个字都在颤,“落笔之后,我永不放手。”
林晚棠指尖一顿,睫毛垂下,在脸颊投下极暗的阴影。
良久,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哪天你发现,孩子其实不是——”
“不可能。”
沈砚打断她,掌心收紧,像抓住一根即将脱落的缝线,“我信的不再是纸,是你。”
三个字,比任何誓言都重,直接砸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她眼眶发热,却强行压下,笔尖终于触纸——
“林晚棠”三个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像把三年的委屈与不甘,一次性写进纤维里。
最后一笔收势,纸面微凹,像被岁月按下的印章。
沈砚收回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却第一时间把申请表抽走,仿佛怕她反悔。
他起身,走到咖啡厅前台,借柜台印泥,在父亲栏与自己的签名上,各按一枚鲜红指印——
指纹螺旋清晰,像两枚并行的DNA,终于合法地锁进同一张纸。
回到座位,他把文件袋封口,动作极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棠看着,忽然伸手,把另一杯拿铁推给他:“双份奶,不苦。”
沈砚没拒绝,端起,一口一口喝完,唇边沾了极细的奶泡,像被岁月偷偷宽恕的痕迹。
“接下来?”她问。
“去派出所,落户,然后——”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却稳,“去苏黎世。”
林晚棠愣住:“为什么?”
“解冻你的账户。”
沈砚把空杯放下,指尖轻敲杯沿,节奏与监护仪的“滴—滴—”重合,“那本来就是你的,谁也冻不了。”
一句话,像把三年前的雪崩,一次性反推回山顶。
林晚棠指尖微紧,却未开口,只抬眼看他,眸色被光照得极深,像被雨水重新灌满的枯井。
沈砚伸手,把桌上那张银杏叶标本——前一晚在花园折的——推到她面前。
“带上它,”他声音轻,却带着刀背般的硬度,“去把属于你的,全部拿回来。”
叶脉在光下清晰,像一条被岁月缝合的疤,终于拆线。
林晚棠垂眼,指尖轻触叶柄,良久,点头:“好。”
两点四十五分,咖啡厅广播响起:
“尊敬的顾客,本店将于三点三十分结束营业,请带好随身物品。”
沈砚起身,把文件袋递给她,却在松手瞬间,忽然俯身,额头抵着她额头——
0.5秒的接触,比任何拥抱都重,却轻得无人察觉。
“林晚棠,”他声音极轻,却每个字都在颤,“欢迎回来。”
林晚棠指尖微抖,却未躲开,只低低“嗯”了一声,像给某个迟迟不肯落地的答案,按下确认键。
三点三十分,咖啡厅灯灭,玻璃门自动滑开。
门外,阳光正好,银杏叶被风卷起,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为一场迟到的签字,画上看不见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