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口那天,A市下了今秋最后一场暴雨。
派出所大厅的屋顶是玻璃材质,雨水砸上去,像无数细小的鼓槌敲在胸腔。
沈砚把林小满抱在怀里,孩子耳后的朱砂痣被霓虹映得透亮,与窗口LED屏的冷光叠在一起,像一枚被双重封印的印章。
林晚棠在柜台前填表,笔尖与纸张摩擦,沙沙声与雨声合拍,每写一笔,都似在三年前的旧账上,画一条删除线。父亲栏:沈砚。
母亲栏:林晚棠。
关系:婚生。户籍警抬头问:“孩子出生证父亲栏之前空着,现在补录,需要父母双方到场确认,你们——”
“我们已婚。”沈砚声音低却稳,左手无名指已套上一枚素圈铂金戒,光泽冷冽,却恰好与林晚棠指间那道苍白戒痕重合。
戒指是半小时前在派出所隔壁的银楼买的,没有钻石,没有刻字,只量了尺寸,付了款,戴上,动作比任何手术缝合都利落。从派出所出来,雨势骤停,乌云被风撕开一道缝,阳光笔直落下,照在湿漉漉的台阶,像一条刚被接通的高流量氧管,把世界瞬间冲亮。
沈砚一手抱孩子,一手撑伞,伞面还滴着水,却不再往两人身上落。
台阶下有出租车排队,他却没有动,而是侧头看她:“接下来,去机场。”
林晚棠愣住:“现在?”
“嗯,航班四个小时后起飞。”
沈砚抬腕,表盘指向下午四点,“去苏黎世,解冻账户,顺便把没做完的事,做完。”
林晚棠指尖微紧,却未开口,只低头看孩子——
林小满正把玩着沈砚衬衣纽扣,指尖冻得微红,却笑得极亮,像对即将到来的长途飞行毫无惧意。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好。”回家收拾行李,只用了一小时。
林晚棠的公寓是三年前租的,50平米,朝向朝北,窗台上一排多肉植物,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
她拖出28寸行李箱,打开,却不知从何收起——
那些日夜反复穿的衣物,那些随手买来的小摆件,都像被雨水泡软的旧纱布,扯一下就散。
沈砚把睡着的孩子放上床,挽起袖子,径直走向衣柜——
动作极快,却极轻,像术前清点器械,三分钟后,箱子被填满一半:
孩子的药、替换衣物、出生证明、亲子鉴定、那只被封存的银杏叶标本。
最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绒布盒,打开——
是她当年留在沈家的婚戒,光圈依旧,却多了一道极细的划痕。
沈砚把戒指递给她:“带上,到苏黎世后,去银行保险箱,把该拿的,全部拿回来。”
林晚棠指尖微抖,却未接,只抬眼看他:“你呢?你的行李?”
“我只需要护照。”
沈砚声音轻,却带着刀背般的硬度,“其余,都在身上。”去机场的路上,城市晚高峰尚未开始,出租车却开得极慢,像故意拖延一场即将宣判的官司。
林小满趴在沈砚怀里,睡得沉,口水浸湿他肩头一小片,他却一动不动,任孩子把重量全部交付。
车窗外的天,被雨后夕阳染成橘红,像一块被加热到恰到好处的布片,柔软,却足以覆盖所有缺口。
林晚棠侧头,看后视镜——
车流如织,尾灯连成一条红色静脉,一路蜿蜒,像要把他们送回过去,又一路推向前方。
她忽然伸手,覆在沈砚手背,掌心相贴,温度交换,像两片断裂的金属,在熔点边缘,终于重新对齐。
男人指尖微蜷,却未回头,只反手扣住她手指,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机场柜台,值机小姐递来登机牌,礼貌微笑:“小朋友需要儿童餐吗?”
沈砚侧头,看林晚棠,后者点头:“要软质,低盐。”
声音极轻,却带着母亲特有的锋利,像术前核对禁忌症,一丝不苟。
登机牌到手,沈砚把两张并排夹进护照,动作极快,却极轻,像把一段旧时光,重新夹进病历首页。
起飞前,林小满醒来,趴在舷窗,看跑道尽头的银杏树,被夕阳拉得极长,像一条不肯愈合的疤,终于要被天空缝合。
孩子忽然回头,声音奶哑:“妈妈,我们还会回来吗?”
林晚棠指尖微紧,却未开口,只抬眼,看沈砚——
男人正低头系安全带,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边,轮廓柔和,却带着刀背般的硬度。
他抬头,目光穿过孩子,与她相撞,声音低却稳:
“会回来,带着完整的自己。”飞机冲入云层的瞬间,重力把所有人压向座椅。
林晚棠闭眼,手指无意识地攥住扶手,却在下一秒,被另一只手覆住——
沈砚掌心滚烫,指缝带着微潮的汗,像刚结束一台十小时的手术,仍在失代偿边缘。
她没有睁眼,只反手扣住他手指,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舷窗外,云海翻涌,像被雨水泡软的旧纱布,被阳光重新烘干,洁白,柔软,足以覆盖所有缺口。
三万英尺之上,时间被流速拉成一条笔直的静脉通路,把过去、现在、未来,一次性连通。
林晚棠低头,从口袋掏出那枚婚戒,在昏暗舱灯下,轻轻套进无名指——
金属凉意渗进皮肤,却意外地安抚,像把一段旧时光,重新接入循环。
沈砚侧头,看她动作,眸色被舱灯映得极浅,像被雨水重新洗过的琥珀。
他没有说话,只伸手,覆在她手背,掌心相贴,温度交换,像两片断裂的金属,在万米高空,终于重新熔合。飞机穿过对流层,云层被甩在下方,像一块被熨平的旧纱布,洁白,柔软,足以覆盖所有缺口。
林小满再次睡去,呼吸均匀,像被重新校准的心电曲线。
沈砚低头,从口袋掏出那只被封存的银杏叶标本,放在孩子掌心,声音极轻,却带着刀背般的硬度:
“带着它,去把属于你的,全部拿回来。”
孩子无意识地蜷紧手指,叶脉被体温熨得微暖,像把一段旧时光,重新接入心跳。
林晚棠侧头,看舷窗外——
云海尽头,一线金光正破云而出,像缝合线穿过黑沉皮肤,把天空与大地,一次性缝合。
她忽然伸手,覆在沈砚手背,掌心相贴,温度交换,像两片断裂的金属,在熔点边缘,终于重新对齐。
男人指尖微蜷,却未回头,只反手扣住她手指,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那一刻,谁都没有说话,却像已签下一份无形的术后同意书——
预后未知,但,永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