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辰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他想起了很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再次见到了阮正廷。
那是他创业初期，一次去南方参加一个艺术品投资论坛。会议结束后，他顺道去拜访了一位定居在江南古镇的老朋友。那位朋友是着名的收藏家，也是一位画家。
朋友的家，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水乡老宅，白墙黛瓦，庭院深深。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还有一方小小的水池，锦鲤悠然自得。
路辰到达时，朋友正在画室里作画。画室很大，采光极好，空气中瀰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墙上挂着几幅尚未完成的油画，色彩浓郁，笔触奔放。
朋友看到他，笑着招手：“辰路，你来了！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邻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阮正廷。”
路辰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下，一个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听到声音，男子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路辰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男子，面容比少年时更加成熟俊朗，褪去了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一丝淡淡的忧郁。他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长裤，气质温润儒雅，与记忆中那个在琉璃厂里侃侃而谈的少年，既相似，又判若两人。
“你好，路辰。”阮正廷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你好，阮正廷。”路辰握住他的手，感觉有些微妙。多年不见，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了。
“你们认识？”朋友惊讶地问。
“嗯，十几年前，在北京的琉璃厂，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路辰解释道。
“哦？这么巧？”朋友更加惊讶，“正廷，你居然没跟我提起过？”
阮正廷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路辰哥，别见怪。”
“怎么会。”路辰笑了笑，目光落在阮正廷放在旁边的画板上。画板上蒙着一块白布。
“正廷最近在画什么新作？”朋友好奇地问。
“一些……随性的东西。”阮正廷含糊地说，似乎不太想多谈。
朋友也没有勉强，转而和路辰聊起了其他话题。
路辰偶尔会瞥向阮正廷。他注意到，阮正廷虽然微笑着和大家交谈，但眼神却时常会飘向窗外，似乎心事重重。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好看，但指节处却有些微微的粗糙，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该有的样子。
后来，在一次饭后散步时，路辰和阮正廷单独走在古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河边的灯笼亮了起来，倒映在水中，随着微波轻轻晃动。
“这些年，你怎么样？”路辰忍不住问道。
阮正廷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还好。继承了家里的一些东西，画画是自己的爱好。”
“你父亲……”路辰想问问他父亲的情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记得当年在琉璃厂，阮正廷提过父亲是开店的。
阮正廷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他……几年前过世了。”
路辰心中一凛，有些意外，也有些惋惜。
“很突然？”
“嗯。”阮正廷点点头，没有多说。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那你……”路辰想问他为什么选择画画，而不是继承家业，但看到阮正廷的表情，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昧。
阮正廷却主动开口了，声音有些低沉：“你知道吗，路辰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路辰不解地看着他。
“阮家，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是传承百年的文化世家。”阮正廷望着河面上的灯影，眼神飘忽，“但我父亲，他晚年……其实很后悔。他一心想把阮氏打造成一个现代化的商业帝国，扩张得太快，反而忽略了阮家最本质的东西。”
“最本质的东西？”
“对艺术的尊重，对匠心的坚持。”阮正廷的语气带着一丝怅惘，“他后期收购的一些产业，和阮家传统的文化产业关联不大，更像是纯粹的资本运作。他似乎想证明，阮家不仅能传承古老的手艺，也能在现代商业浪潮中呼风唤雨。”
“这难道不好吗？”路辰问，“多元化发展，可以增强企业的抗风险能力。”
“也许吧。”阮正廷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但代价是，阮家引以为傲的那些核心技艺，那些真正的文化精髓，反而被边缘化了。我父亲晚年常常对我说，‘正廷，我们欠阮家的。’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是在反思自己走过的路。”
路辰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阮正廷内心世界的一角。
“而我，”阮正廷转过头，看着路辰，眼神坦诚，“我对做生意，对资本运作，没什么兴趣。我更喜欢待在画室里，和这些颜色、线条打交道。这是我真正热爱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
“继承家业，是责任。”阮正廷打断了路辰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固执，“尤其是当我母亲去世后，我更要守住这份家业。但我不想让它变成我父亲那样的……怪物。”
他们走到一座小石桥上，停了下来。
“路辰哥，你呢？”阮正廷忽然问道，“你当年说要去做投资分析，现在……实现了吗？”
“算是吧。”路辰笑了笑，“在金融圈里打滚。”
“那个圈子……应该很复杂，很冰冷吧？”阮正廷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距离感。
“各有各的游戏规则。”路辰没有细说。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艺术，关于生活，关于理想，也关于各自选择的道路。路辰发现，眼前的阮正廷，和他记忆中那个阳光少年已经完全不同。他经历了家庭的变故，承担了家族的重担，内心深处有着不为人知的挣扎和痛苦。他对路辰，似乎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防备。
那次古镇之行后，他们又渐渐失去了联系。路辰全身心投入到创业的洪流中，而阮正廷，则继续在他的画室和家族企业之间，艰难地寻找着平衡。
路辰没想到，十几年后，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敌对的方式，再次狭路相逢。那个曾经在画室里谈论艺术和理想的阮正廷，如今成了他要收购的目标企业的掌舵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和戒备。
他更没想到，那次看似随意的古镇漫步和深夜长谈，似乎成了两人之间最后的温情纽带。在此之后，直到今天，他们之间所有的交集，都只剩下冰冷的商业谈判和无声的较量。
而现在，他们正站在决定阮氏集团命运的十字路口。路辰知道，他们都必须做出选择。而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场收购案的结果，或许并不仅仅关乎商业利益，更关乎他们两个人，以及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往，最终将以何种方式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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