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终在一片看似和乐融融、实则各怀心事的氛围中散去。众神官三三两两告辞离去,仙京渐渐重归静谧,只余清冷月辉洒落在琉璃玉瓦之上,泛着淡淡的、了无生气的光泽。
谢怜被花城半哄半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带回了千灯观。一进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花城便将他轻轻压在门扉之上,炙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带着宴席上积攒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旁人目光而起的躁动。 “哥哥……”他的声音喑哑,唇齿流连在谢怜敏感的颈侧,留下暧昧的湿痕与印记,“今日在宴上,我便想如此了……”
谢怜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气息不稳,残存的理智让他轻轻推拒着:“三郎……等等……先沐浴……”
花城低笑,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后殿的温泉池:“好,都听哥哥的。正好……帮哥哥好好检查一下,今日是否还有不适之处?”话语里的暗示让谢怜把脸深深埋进他胸膛,耳根红得滴血。氤氲的温泉水中,很快便漾开了更为炽热的涟漪。
与此同时,玄真殿内却是一片冷寂。 慕情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对着窗外那轮冷月,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旧茶杯——那是很久以前,在菩荠观时用的最粗糙的那种土陶杯,边缘甚至有个小小的缺口。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殿门被人有些粗鲁地推开。风信去而复返,站在门口,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一路疾行而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纠结与决心。
慕情蹙眉,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风信大步走进来,盯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硬邦邦却异常直接:“我想不明白!”
慕情一愣:“……什么想不明白?”
“你!”风信指着他,声音不由得提高,“你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你的不痛快!还有……还有我自己的不痛快!”他像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说道,“我想了一路,还是想不明白!但我知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跟我说清楚!”
慕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心底那点强压下去的酸涩和委屈猛地翻涌上来,他霍然起身,声音也带上了怒意:“风信!你非要刨根问底自找难堪吗?!好!那我告诉你,我的不痛快,是因为我看不惯花城那副样子!是因为我……”他话音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难以启齿。
“因为什么?”风信逼问上前,目光灼灼。 慕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固执和困惑的脸,忽然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他闭上眼,几乎是吼了出来:“因为我嫉妒!行了吗?!我嫉妒他能那般肆无忌惮地待在殿下身边!我嫉妒殿下眼里只看得到他!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南阳将军!” 殿内一片死寂。
风信愣住了,他预想了许多可能,却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看着慕情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那颗被各种情绪填塞得混乱不堪的心,仿佛被这句话骤然劈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被忽略已久的真相。 不是忠义,不是旧情,是嫉妒。 那他自己呢?他那份看到花城与谢怜亲密时的不痛快,难道……也是……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炸得风信头晕目眩。
他猛地抓住慕情的肩膀,声音都有些变调:“你……你难道对殿下……”
“闭嘴!”慕情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狼狈和愤怒,还有一丝恐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他语无伦次,想要否认,却又不知从何否认。
风信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否认,只是死死盯着他,脑海里闪过八百年来的点点滴滴,慕情的冷言冷语,慕情的别扭关心,慕情偶尔流露出的、被他忽略的脆弱……一切都有了另一种解读。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声音干涩:“那你……你对我……”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慕情浑身一僵,所有挣扎和怒吼都停滞了。他望着风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绝望,有羞愤,有一丝被勘破的恐惧,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又暧昧的张力。
而在仙京某处偏僻的云台上,师青玄正拉着贺玄欣赏月色(单方面)。 “明兄你看!今天的月亮是不是特别圆特别亮!”
师青玄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月光,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宴席上那点小插曲。 贺玄抱臂靠在栏杆上,面无表情,周身气息比月色更冷。 师青玄自说自话了半天,得不到回应,终于有点讪讪地放下手,蹭到贺玄身边:“明兄,你还在生气啊?我都说啦,那是开玩笑的……”
贺玄终于动了动眼皮,瞥了他一眼,声音冰冷:“师青玄,你的玩笑,很不好笑。”
师青玄撇撇嘴:“哦……那我不开了嘛。”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明兄,其实……你有时候也挺好的。虽然老是板着脸,说话难听,还总吓唬我……但至少,你不会真的丢下我不管。”
贺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师青玄望着月亮,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以前哥哥在的时候,也总会陪我看月亮……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贺玄冰封的外壳。他转过头,看着师青玄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此刻盛着一种柔软的、近乎忧伤的光芒。复仇的火焰与复杂的恨意在胸中翻腾,却奇异地被这抹月光和这声低语稍稍压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师青玄以为他又不会理自己了,才听到一个极低、极沉的声音响起: “……月亮没什么好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极其不情愿的妥协。 “……若无聊,可以喝酒。”
引玉拖着权一真回到自己的居所,只觉得身心俱疲。
权一真却依旧精力旺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还在追问:“师兄,我们现在回来了,可以‘表达感情’了吗?”
引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没好气道:“表达什么感情!睡觉!”
权一真眼睛一亮:“和师兄一起睡?好!”
引玉:“……我是说各睡各的!”他简直要崩溃了。
权一真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像只被抛弃的大狗:“为什么?宴会上那个红衣服的就可以和太子殿下一起……”
“闭嘴!”引玉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进客房,“今晚你就睡这里!不许出来!不许说话!立刻睡觉!”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他靠在门上,听着里面权一真似乎真的乖乖躺下没了动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揉着发痛的额角,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笑意。这师弟,真是……冤家。
极乐坊内,温泉热度正好。 花城细致地替谢怜清理着,动作轻柔,与方才的急切凶猛判若两人。
谢怜慵懒地靠在他怀里,浑身酸软,连指尖都不想动。 “哥哥,”花城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餍足而温柔,“以后那样的宴会,若不喜欢,我们便不去了。”
谢怜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只是……看到风信和慕情他们那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花城眼神微暗,语气却依旧轻松:“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哥哥若放心不下,日后我帮你多盯着点,不让他们真的打起来便是。” 谢怜失笑,转过身搂住花城的脖子,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三郎最好了。”
这一吻如同火星落入干柴,花城眸色瞬间转深,搂着谢怜腰肢的手臂收紧:“哥哥……看来是休息好了?”温泉水再次不安地荡漾起来。
中秋之夜,月圆人未圆。有人得偿所愿,缠绵缱绻;有人心结难解,冲突一触即发;有人恩怨纠缠,在恨与迷茫中寻求一丝诡异的陪伴;有人鸡同鸭讲,却也别有一番笨拙的温情。 仙京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