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中传校园里的樱花一周内从含苞到盛放再到凋零，像极了播音系02级学生们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活——绚烂、短暂，转瞬即逝。
林深站在演播厅的玻璃幕墙后，调整着领带的松紧度。今天是他第四次以实习主播身份参与《中国新闻》栏目的录制。透过玻璃，他能看到导播间里忙碌的身影，听到自己即将播报的新闻稿在控制系统中循环播放。
"林深，三分钟后上台。"耳机里传来导播冷静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方熟悉的蓝色背景。指尖触碰提词器的瞬间，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涌上心头——这里，就是他未来十年、二十年将要奋斗的地方。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收看《中国新闻》。今天是2006年3月15日，星期三..."林深的声音通过卫星信号传向全国，沉稳而富有穿透力。
与此同时，学校另一侧的留学生公寓里，沈星晚正对着镜子练习一段英文致辞。她即将代表学校参加首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青年交流论坛的开幕式，这可能是她毕业后获得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机会——某国际组织的初级联络官。
"Good evening, distinguished guests..."她的声音比四年前自信了许多，但每当说到快速段落时，仍能听出些微的南方口音。沈星晚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短信：「今晚7点，老地方见。有重要的事谈。—林」
沈星晚看了看表，距离预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匆匆化了个淡妆，换下正装，穿上一件米色针织衫——那是林深去年冬天开玩笑说"很适合你的颜色"的衣服。
播音楼的顶层空教室，他们毕业设计前经常来练习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张空荡荡的桌椅。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深已经在那里等了十分钟，手里捧着一叠文件。看到沈星晚进来，他站起身，表情有些复杂。
"抱歉，我迟到了吗？"沈星晚把包放在桌上，"论坛那边临时..."
"星晚，"林深打断她，直接把文件推到她面前，"先看这个。"
沈星晚疑惑地翻开文件——是中视国际频道海外部的一份录用通知，上面赫然印着林深的名字，职位是双语新闻主播，试用期月薪数字让她的下巴几乎掉下来。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抬头看向林深，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上周定下来的。"林深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本来想等拿到正式合同再告诉你，但..."他停顿了一下，"我可能要去伦敦分部驻外两年。"
沈星晚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纸，触感冰凉而真实："伦敦？多久？"
"至少两年，可能是三年。"林深揉了揉太阳穴，"台里很看重这次机会，说是重点培养。我...我拒绝了两次，但他们坚持。"
教室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操场上学生们的喧闹声隐约传来。
"恭喜你，"沈星晚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机会。"
"星晚，你听我说，"林深向前倾身，"我不是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实际上，我申请了国内岗位，但台里认为我的语言优势更适合国际传播..."
"所以你就去了？"沈星晚突然提高了声音，"林深，我们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林深皱眉。
"你忘了吗？"沈星晚的眼眶开始发红，"大二那年你说过，等我们毕业了，要一起做一档真正有深度的双语节目，不是那种肤浅的旅游节目，而是能真正促进文化交流的节目！你说过我们要做中国声音的桥梁，不只是传声筒！"
"我没忘！"林深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但现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星晚，国际台不是慈善机构，他们给我这个机会是因为我够优秀！你呢？你的那些'深度节目'梦想，在现实面前能支撑多久？"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沈星晚站起身，声音颤抖，"为了一个所谓的'机会'，你就放弃我们四年来一起讨论、一起规划的一切？"
"这不是放弃！"林深咬牙道，"这是职业选择！星晚，你太理想化了！你知道现在就业形势有多严峻吗？双语主持人遍地都是，但真正能走上国际舞台的..."
"所以我配不上那个舞台，是吗？"沈星晚打断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深，四年前在播音楼顶层，是谁说我的双语能力有独特优势？是谁说我的文化视角能为节目带来新意？现在你倒好，自己跑去伦敦，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面对'严峻的就业形势'！"
林深沉默了。他想起大一时那个怯生生的南方女孩，如何在四年里成长为能在国际论坛上自信表达的准专业人士；想起她如何一遍遍修改他们的毕业设计脚本，只为呈现最完美的双语呈现效果；想起她无数次在他怀疑自己时给予的鼓励与支持。
"星晚，"他轻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星晚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林深，我们认识四年了。我知道你不是无情的人，但你的选择...真的很伤人。"
教室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西边的窗户后。
"我要去伦敦了，星晚。"林深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航班是六月中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沈星晚拿起桌上的录用通知，小心地折好放进包里，"恭喜你，真的。你应该去。"
"星晚..."林深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不用说了。"沈星晚后退一步，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们都还有自己的路要走。祝你在伦敦一切顺利，林主播。"
她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也收到了offer——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驻华代表处的媒体联络岗位。虽然不是主播台，但至少...我能继续做双语传播。"
门轻轻关上了，留下林深一个人站在逐渐暗下来的教室里，手中的文件无声地飘落在地板上。
窗外，最后一朵樱花悄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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