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灼热的阳光再次主宰了这条小巷,只剩下沥青路面蒸腾起的扭曲热浪和不知疲倦的蝉鸣。陈念瘫坐在路边的行道树旁,怔怔地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和那件早已被染成暗红色的校服外套,一种虚脱般的疲惫终于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指尖止不住地轻微颤抖,仿佛还残留着按压伤口时的触感,以及金属机车滚烫的温度。
他站在原地,帽檐下的目光没有追随远去的救护车,而是久久落在陈念身上。眼前的女孩脸色苍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和泪水黏在脸颊,模样狼狈不堪,却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他注意到她校服胸口绣着的那个小小的名字“陈念”,字迹清秀工整,莫名地,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他的心跳,在方才奋力抬起那辆沉重摩托车的爆发后早已平复,此刻却因为女孩一个细微的、如释重负般的轻喘,又一次不规律地搏动起来。这种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奇异,不同于体育课上冲刺后的急促,也不同于解出一道难题时的豁然开朗。它是一种更轻柔、更内在的紊乱,悄无声息地扩散至全身。
他看到陈念下意识地抬起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一下脸颊,结果反而蹭上了一道淡淡的血痕。这个有点笨拙却又透着可爱的动作,让他几乎被口罩完全遮掩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他迅速压下这丝莫名的笑意,试图用一贯的冷静来分析自己此刻不同寻常的反应。
是因为她刚才那番表现吗?
是的,他对自己说。从她一头撞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求助开始,到他跟着她跑回那片混乱的现场,亲眼目睹她即便害怕得眼泪直掉、浑身发抖,却依然死死按住伤着伤口的那股执拗劲儿——这一切都与他平日里波澜不惊、按部就班的世界截然不同。他的世界通常被公式、定理和中考倒计时填满,而她的反应,那种最原始、最本真的善良和勇敢,像一道过于纯粹和直白的光,让他觉得有些炫目,却又忍不住被吸引,想要靠近一些。
尤其是当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望向他时,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未散的惊惧、由衷的感激,还有一丝寻求确认的依赖。就在那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竟有些慌乱地率先移开了视线,假装去查看那辆倒地的摩托车,心下涌起一丝罕见的懊恼。他习惯于观察和解析,却很少让自己的情绪被他人如此直接地触动。
“你的手。”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他从裤袋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独立包装湿巾,递了过去。“先简单处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她被血染透后紧贴着手腕的校服袖子,那节露出的手腕显得格外纤细。
陈念似乎愣了一下,才接过湿巾,声音依旧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微颤:“谢谢……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举手之劳。”他打断她,不太习惯接受这样直白的感激,那会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看着她有些笨拙地撕开湿巾的包装,小心翼翼地擦拭手上的血迹,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物品。“你按压止血做得很及时,做得很好。”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话音刚落,自己都感到些许意外。这不像他平时会说的话,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认可,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鼓励她的意味。
果然,女孩因为这句话抬起头,眼睛微微亮了一些,那细碎的光芒奇异地驱散了他心头那丝莫名的懊恼。
“我……我就是吓坏了,乱弄的。”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渐渐恢复了清亮,“对了,我叫陈念。你呢?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一瞬。名字?他此刻并不想用一个随口的化名来敷衍她。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暂时的保留,只是平静地说道:“不重要。”随即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上,“你快回去吧,手上还有伤,最好用清水冲洗一下再消毒。这种天气,容易感染。”
说完,他不等她再回应,朝她略微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自己原本要去的方向快步离开。他没有回头,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比平时放缓了些许,耳力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的动静。夏日的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泪水和栀子花香的独特气息,仿佛还在他鼻尖萦绕不去。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薄薄的棉质T恤,触碰到胸前口袋里那枚冰冷而坚硬的金属校徽——那是方才混乱中,从她脱下的、染血的校服领口悄然滑落的。徽章的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现场的余温,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转身,叫住她,物归原主。但另一种更为陌生的冲动,却让他修长的手指收拢,将那枚校徽更紧地攥在了掌心。
一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被风吹皱的池水,在他一贯冷静的心湖里轻轻荡漾开来。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要驱散这不该有的纷乱思绪,终于加快了脚步,试图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悸动彻底甩在这条静谧的夏日小巷之后。
这个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午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陈念望着那个挺拔却莫名带着一丝孤峭意味的背影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口明亮的光晕里,心里也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片已经用过、还沾着淡淡血渍和他指纹的湿巾,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将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而是轻轻攥在了手心里。
“一个……有点奇怪的家伙。”她轻声自语,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