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线

终点线

林小满蹲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指尖刚触到跑道边冒尖的狗尾草，体育老师的哨声就炸得人耳朵疼。“最后一组八百米！林小满，你再躲，这周体育课全罚跑！”

她磨磨蹭蹭站起来，校服裤腿沾了圈草屑，像缀了圈毛茸茸的边。八百米是她的死穴——上次测试，她落在最后，冲线时腿软得差点摔在跑道上，男生们的哄笑声至今还在耳边转。队伍里有人推搡，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后背却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是转学生陈屿，他手里攥着瓶拧开的矿泉水，瓶盖扣在瓶口，声音轻得像风：“等会儿跟着我跑，别盯着脚底下。”

发令枪响的瞬间，所有人都往前冲，林小满却被旁边的人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抬头时，陈屿正跑在她斜前方，刻意放慢了脚步，回头朝她比了个“跟上”的手势。风灌进喉咙，像吞了把碎玻璃，她的呼吸越来越乱，脚步也重得抬不起来，眼看就要落在最后，陈屿忽然回头喊：“看前面的终点线！就盯着那根红带子！”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操场尽头的终点线，红绸带绑在两根白色立柱上，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不知怎么，脚步忽然轻了些，耳边的嘈杂声都淡了，只剩自己的心跳和陈屿的脚步声，两人的影子在跑道上叠成小小的一团，跟着脚步往前挪。

冲过终点线时，林小满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眼泪都呛了出来。陈屿把矿泉水递过来，瓶盖已经拧松了：“你看，跑下来了吧？比上次快了半分钟。”她接过水，看见他校服后背全湿了，汗渍洇出个深色的印子，头发贴在额头上，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天的阳光特别暖，香樟树的影子落在终点线上，把红绸带染成了浅金色，连风里都带着樟树叶子的清香。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后，陈屿都会陪林小满练跑步。他教她调整呼吸，“两步一吸，两步一呼，别张嘴喘气”；教她摆臂的姿势，“胳膊别绷太直，放松点，像甩绳子”。有时林小满跑不动了，蹲在跑道边掉眼泪，陈屿不催她，也不说话，就陪她蹲着，手里揪着根狗尾草，等她哭够了，才说：“终点线又不会跑，我们慢慢来。”

校运会前一周，林小满发现陈屿不对劲。他总是躲在走廊尽头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脸色也白得吓人。有次她去找他，看见他校服口袋里掉出张医院的单子，上面的字她没看清，只瞥见“心脏”“手术”几个字。那天的训练，陈屿跑得格外快，冲过终点线时，他背对着她，肩膀轻轻抖了抖，林小满没敢上前，只是悄悄把自己的毛巾递了过去。

校运会八百米决赛那天，林小满站在起跑线上，手心全是汗。陈屿站在终点线旁，举着瓶矿泉水，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只是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发令枪响的瞬间，林小满想起陈屿教她的所有技巧，眼睛死死盯着那根红绸带——她想带着两个人的力气，一起冲过去。

跑到最后一百米时，腿像灌了铅，耳边的欢呼声、加油声都模糊了。她看见陈屿扶着栏杆，身子晃了晃，却还在朝她喊：“小满，加油！快到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加速，冲过终点线的瞬间，红绸带缠在了她的手腕上，软乎乎的，像陈屿每次递水时的动作。

她转身朝陈屿跑过去，却看见他被老师扶着坐下，脸色苍白得像纸。“我跑下来了……第三名……”林小满的眼泪掉在他的校服上，“你是不是要走了？”陈屿笑了笑，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把矿泉水递给她：“下周去北京做手术，可能赶不上看你拿奖状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根用红绳系着的小铃铛，“这个给你，下次跑步时，听见铃声，就当我在陪你跑。”

陈屿走的那天，林小满抱着刚领的奖状，去车站送他。火车开动的时候，她站在站台边，手里攥着那个小铃铛，轻轻晃了晃，铃声清脆得像那天的阳光。她看见陈屿从车窗往外看，朝她比了个“终点线”的手势，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林小满，以后……要自己跑到终点啊……”

后来，林小满再也不怕八百米了。每次跑步，她都会攥着那个小铃铛，听见铃声，就像看见陈屿站在终点线旁，举着矿泉水，笑着说“慢慢来”。跑道尽头的红绸带换了一次又一次，可她总觉得，那年校运会的那根红绸带，是最暖的，就像那年的风，那年的人，永远都停在她的终点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