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北京，空气里都带着一丝黏腻的热度。
国家乒乓球训练基地的训练馆里，却是一片清凉。中央空调安静地输送着冷气，只听得见乒乓球在球台间清脆跳跃的“砰砰”声，密集如雨，交织成一首独属于这里的交响曲。
林小鹿就站在训练馆巨大的门边，像一株误入森林的小蘑菇，怯生生地朝里望着。
她才十五岁，刚从省队被选拔上来，身上还穿着不甚合身的省队队服。小小的个子，背着一个比她半个身子还大的球包，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的，更显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受惊的小鹿，带着不安和好奇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是每一个乒乓球运动员的梦想殿堂。墙上挂着历代世界冠军的照片，每一张笑脸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橡胶和梦想混合的味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最里侧那张球台吸引。
球台边，一个身影正在进行单人多球训练。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挥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白色的小球在他拍下仿佛变成了出膛的子弹，精准地落在对面发球机设定的落点上。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是他。王楚钦。
林小鹿的心跳漏了一拍。
来之前，她把国家队一队所有队员的资料和比赛视频都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其中，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师兄，是她看得最多的。十八岁的他，已经是队里的绝对主力，被誉为“天才少年”。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个夏天，这个人，将会成为她整个青春时代的光。
“新来的？”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小鹿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是总教练肖指导。她连忙鞠躬："肖……肖教练好！我叫林小鹿，今天来报到。"
肖教练点点头，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紧紧攥着球包背带的手上，说：“别紧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先把东西放下。”
他冲着训练场内喊了一声：“大头，过来一下！”
那个被叫做“大头”的身影停下了挥拍的动作，训练馆里瞬间安静了一角。王楚钦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朝着门口走过来。
随着他的走近，林小鹿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紧张地低下头，只能看到他运动鞋的鞋尖在自己眼前停下。
“肖指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清朗，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这是新来的小师妹，林小鹿。”肖教练指了指旁边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孩，“你带她去办手续，安顿一下宿舍，顺便跟她讲讲队里的规矩。”
“知道了。”王楚钦的回答简洁明了。
他垂眸，看向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她低着头，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发旋，两只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走吧。”他说。
“啊……哦！师兄好！”林小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王楚钦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在前面。林小鹿赶紧背好自己的大球包，小跑着跟上。
办手续、领队服、分宿舍，一切都有条不紊。王楚钦话不多，但很细心，总能在她手足无措之前，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下一步该做什么。
回到训练馆，林小鹿终于换上了崭新的国家队队服，红色的上衣衬得她小脸愈发白皙。她有些笨拙地从球包里拿出自己的球拍，准备找个空台子自己练一会儿。
王楚钦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的球拍上，微微蹙了下眉。
“新换的胶皮？”
“嗯……昨天刚粘的，还不太习惯。”林小鹿小声回答。
他伸出手：“我看看。”
林小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球拍递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拂过胶皮表面，然后拿起她的球包，动作娴熟地帮她把备用胶皮、胶水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以后东西放整齐，方便找。”他的声音很淡，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小鹿看着他认真整理的侧脸，心底涌上一股暖流。这就是师兄的温柔吗？和他在赛场上霸气的样子，完全不同。
“谢谢师兄。”
“去球台那边。”王楚钦把整理好的球包还给她，自己则走向了那张他专属的训练台。
林小鹿以为他要去继续训练了，正准备自己找个角落，却听见他说：“过来，练几个球，我看看你的底子。”
她的心猛地一提，紧张和兴奋交织在一起。
站在球台对面，看着王楚钦随意地抛起一个球，林小鹿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球拍。
第一个球，他只是轻轻地推了过来，速度不快，落点也很正。
林小鹿稳稳地回了过去。
第二个，第三个……渐渐地，王楚钦的球速快了起来，落点也开始变得刁钻。他没有用上全力，却带着一种试探。
林小鹿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激发了出来。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那个飞速旋转的白色小球。她的脚步移动越来越快，反应也越来越敏锐。
“砰！砰！砰！”
球台上的节奏越来越快，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周围渐渐有其他队员停下来，好奇地看着这边。
王楚钦的眸光闪过一丝讶异。他发出一个标志性的高质量弧圈球，球带着强烈的上旋，又快又冲。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队员来说，这一球极难处理。
然而，林小鹿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腕在瞬间调整了角度，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将球挡了回去。球擦着网边，落在了王楚钦够不到的死角。
训练馆里响起一片小小的惊呼。
王楚钦没有去接那个球，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球台对面那个因为打出一个好球而脸颊泛红、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她还带着一丝稚气，但握着球拍站在那里的样子，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坚定。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个小师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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