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世青赛带来的短暂光环迅速褪去，只剩下失败的苦涩沉淀在林小鹿心底。
训练馆里清脆的击球声，不再是悦耳的交响，反而像一声声尖锐的质问，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她变得沉默，训练时总是低着头，刻意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王楚钦的。
那通越洋电话里的安慰，像是遥远梦境里的回响，一旦回到这个现实的、充满竞争的环境，就显得苍白无力。她还是无法原谅那个在关键时刻手腕僵硬的自己。
失败的阴影，像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着她。她的训练状态一落千丈，曾经引以为傲的灵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畏首畏尾的保守。越是害怕失误，失误就来得越频繁。简单的搓球会下网，拿手的抢攻会出界，她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枷锁捆住了手脚。
王助教找她谈了几次话，收效甚微。王曼昱和陈梦也总是拉着她，想方设法地开导她，可她只是勉强地笑笑，心里的那道坎，谁也帮不了她。
王楚钦没有再主动找她。他只是在训练的间隙，目光会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所在的球台。看着她一次次失误后沮丧地垂下脑袋，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球馆里显得那么单薄，他的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蹙起。
这天深夜，林小鹿又失眠了。她换上训练服，一个人悄悄来到训练馆。
她需要发泄。
她打开一台发球机，将球框倒满，然后便站在球台前，机械地、麻木地重复着挥拍的动作。没有战术，没有落点，只是想用身体的极致疲惫，来压倒心里的那份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林小鹿的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王楚钦关掉了发球机，场馆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他走到她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球拍，从球框里捡起一个球。
“跟我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林小鹿迟疑了一下，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没有带她去他们混双训练的球台，而是走到了训练馆最角落，那张最旧，甚至台面都有些许划痕的球台前。
“还记得这里吗？”他问。
林小鹿怔住了。这里……是她刚来国家队那天，他第一次带她练球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她打出了那个让他和所有人都惊讶的擦网球。
那时候的她，无畏、坚定，眼睛里全是光。
“我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参加世乒赛团体赛。”王楚钦靠在球台上，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显得格外清晰，“半决赛，对阵德国，我是第三单打。决胜局，我9:7领先，手握两个赛点。”
林小鹿安静地听着，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属于他的失败经历。
“当时，我只要再拿一分，中国队就进决赛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结果，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赢了之后要怎么庆祝，手软了，一个机会球直接打下了网。然后，心态就崩了，被对方连追四分，输了。”
他看着林小鹿震惊的眼神，继续平静地说道：“那场球，我不仅输掉了自己的比赛，还差点葬送了整个团队的努力。回到休息室，我连头都不敢抬。那天晚上，肖指导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一个人，对着墙，挥拍一万次。”
一万次。
林小-鹿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可以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输掉如此重要的比赛后，独自一人面对着冰冷的墙壁，重复着枯燥动作时的那种绝望和煎熬。
“你知道吗，”王楚钦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害怕失败，是人的本能。但是，比失败更可怕的，是沉浸在失败里，站不起来。”
他朝她伸出手：“把拍子给我。”
林小鹿下意识地递了过去。
他走到她身后，用一种近乎环抱的姿势，握住她持拍的手。他的胸膛很暖，隔着薄薄的衣料，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将她周身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放松，”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低沉而温和，“忘掉比分，忘掉输赢，你的对手只有这个球。”
他引导着她的手臂，做了一个完整的挥拍动作。很慢，很标准。
“再来。”
一遍，两遍……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他的力量引导着她。林小鹿紧绷的神经，在他沉稳的节奏里，一点点地松弛下来。她开始不再去想那些失误的画面，只是专注地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最纯粹的击球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来，我们练几个球。”
他站在球台对面，抛起一个球，用和那天她失利时，伊藤美纪几乎一模一样的旋转和落点，发了过来。
林小鹿的心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就想退缩。
“别怕。”
王楚钦的声音传来，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有我在，你不用怕。”
这七个字，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可这一次，她没有哭泣，而是咬着牙，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了挥拍的力量。
她冲了上去，身体舒展，手腕灵动。
“砰！”
球，过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王楚钦不断地用各种刁钻的角度和旋转，模拟着她比赛中遇到的困境。林小鹿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勉强应对，再到最后的游刃有余。她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那种在球台上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的感觉，又回来了。
最后一个球，王楚钦发了一个极快的追身长球。
林小鹿几乎是凭着本能，一个极限的侧身，身体后仰，腰腹瞬间发力，手臂如鞭子般抽出！
“砰！！！”
那颗球，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速度、力量、旋转，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在对面的球台上！
场边的球速测试仪上，一个鲜红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全新的，属于她的记录上。
林小鹿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角滑落。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王楚钦，笑了。那是一个劫后余生般，灿烂无比的笑容。
王楚钦也看着她，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他也笑了，嘴角那抹弧度，不再是若有似无，而是清晰而温柔。
第二天，肖教练召集了所有主力队员开会。在会议的最后，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定格在林小鹿的脸上。
“下个月的亚洲杯，”他沉声宣布，“女单主力名单，林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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