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冬夜的寒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止息。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变成了一道道模糊而遥远的,沉默的流光。
林小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道穿透了无尽黑暗,强硬地照进她世界里的滚烫目光中,彻底停止了跳动。
是他。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像一尊从永夜里走出的,沉默的雕像。卫衣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和一双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两簇在冰原上点燃的,固执的野火,带着一种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的,滚烫的,不容拒绝的光。
张浩然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短短两秒,便迅速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属于雄性动物的,领地被侵犯时,才会露出的,本能的警惕和敌意。
他下意识地,朝林小鹿的方向,又靠近了半步,用一种看似保护的姿态,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位是……?”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可那份游刃有余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礼貌的,却也带着一丝尖锐的试探。
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没有回答。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张浩然。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地,从那片模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走进了那片由路灯和车灯交织而成的,明亮,却也冰冷的光晕里。
他的脚步很沉,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小鹿那颗早已失序的心上。
他径直,朝着她走来。
那是一种完全的,彻底的,旁若无人的无视。仿佛在他眼里,那个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英俊的男人,不过是一团无足轻重的,透明的空气。
张浩然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被冒犯了的,冰冷的愠怒。
可他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停了下来。
林小鹿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千里之外的风雪寒意和淡淡皂香的,干净的味道。那味道,像一把最温柔,也最锋利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撬开了她所有辛苦构筑的,坚固的防线。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看到他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拍而带着一层薄茧的大手,穿过她和张浩然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对峙”的屏障,无比精准地,握住了她那只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抖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蛮横的力道。
“我来接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只有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那不是询问,是通知。
那不是请求,是宣告。
“你……”张浩然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彻底沉了下去。他终于无法再维持那份虚假的体面,“你凭什么?”
王楚钦终于,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他。
那一眼,很轻,很淡,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生命再无交集的,遥远的陌生人。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属于强者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张浩然的问题。
他只是握着林小鹿的手腕,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一带,就将她从张浩然那看似保护的姿态里,拉了出来,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然后,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剧烈的风暴。
“我们回家。”
他说。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那个脸色早已青白交加的男人,只是拉着她,转身,就朝着那片深沉的,却也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夜色里,走去。
林小鹿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被他那股强大的,不容反抗的气场,牵引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直到,张浩然那充满了不甘和挫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遥遥地传来。
“林小鹿!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的脚步,猛地一僵。
王楚钦也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林小鹿缓缓地,挣脱了他的手。她转过身,看着那个还站在原地,一脸受伤的男人,那张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的歉意。
“对不起,张老师。”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很抱歉。但是……我的心,早就已经被人占满了。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只是转身,快步追上了那个在前面等着她的,沉默的身影。
……
一路无言。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不远,不近。空气中,只有他们呼出的,两团白色的雾气,在路灯下短暂地交汇,又很快,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直到,走到一个无人的街角,林小鹿才终于停下脚步,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抬起头,迎向了他那双始终沉默,却也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凭什么这么做?”她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颤,“你凭什么……用那样的方式,来干涉我的生活?”
王楚钦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睛,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狼狈的,脆弱的恐慌。
“我怕。”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两块在冰河里浸泡了千年的石头,互相撞击时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我怕我再等下去,”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尽的,毫不掩饰的悔恨和恐惧,“就真的……没机会了。”
“我怕那个男人,会用一种比我好一万倍的方式,对你好。我怕你会觉得,他比我这个只会惹麻烦的混蛋,要好得多。”
“我怕我一转身,你就真的,成了别人的。”
他的声音,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绝望的野兽,每一句,都带着血淋淋的,毫不掩饰的痛苦和占有欲。
“林小鹿,”他上前一步,那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那片充满了压迫感的气息里,“我等不了了。”
“我不想再当那个只能隔着屏幕,看着你被别人追求的,懦弱的‘朋友’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用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的大手,轻轻地,捧住了她那张早已被泪水濡湿的,冰冷的小脸。
“所以,我来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宣告着那场迟到了五年的,独属于他的,蛮横的战争。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