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出来得晚,工坊的门刚推开,就见老爷子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个布包,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慢。“小树,你看我带啥来了。”他掀开布包,里面是只铁皮信鸽模型,锈迹斑斑,翅膀断了一只,“年轻时在码头捡的,一直想修好,没本事。”
王小树接过铁皮鸽,指尖碰着冰凉的金属,能摸到凹凸的纹路。“我试试,”他把模型放在工作台上,“可能得换只翅膀,用木头补。”老爷子眼睛一亮,往炉边凑了凑:“不着急,你慢慢弄,我在这儿烤烤火就行。”
胖婶提着篮子进来,筐里装着刚蒸的红薯,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甜得流油!”她把红薯往桌上一放,看见铁皮鸽,“哟,这老物件挺精神啊,修好能当摆件。”王小树拿起一只红薯,掰开,金黄的瓤里渗着糖汁:“婶,你要不要试试给它刷层漆?你的漆活比我强。”胖婶笑眯了眼:“行啊,等你补好翅膀,我来给它上个蓝漆,跟天空一个色。”
孩子们踩着雪跑进来,鞋上的泥点子在地上印出一串小脚印。小石头举着张画:“小树哥,我画了只冰鸽子,你看像不像?”纸上是用蓝蜡笔画的鸽子,翅膀上画着雪花,歪歪扭扭的。王小树接过来贴在墙上:“像!比真鸽子还好看,等化雪了,咱们用冰雕一只。”
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墙上的图纸沙沙响。老爷子往炉里添了块柴,火苗“噼啪”跳了跳:“我那会儿见的信鸽,脚环上都刻着编号,丢了能找回来。”王小树正在削木片,闻言抬头:“那我给这铁皮鸽也刻个号,就用您当年跑船的船号?”老爷子愣了愣,眼里突然亮起来:“中!就用‘顺安号’,那船当年在海上没出过事,吉利。”
胖婶的孙子抱着个布偶跑进来,布偶的胳膊掉了,哭得脸通红。“别哭别哭,”王小树放下刻刀,拿起针线,“我给它缝好,再给它加个披风,像鸽子超人。”孩子立马止了哭,睁大眼睛看着他飞针走线。胖婶在旁边笑:“你这手艺,能开个修补铺了。”
中午的时候,雪下大了,鹅毛似的飘下来,把工坊的屋顶盖得白茫茫一片。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个铝制饭盒,打开,里面是咸菜炒肉,油汪汪的。“我老婆子炒的,给你带点下馒头。”王小树把烤热的馒头掰开,夹上咸菜,咬了一大口,热乎气从喉咙暖到肚子里。
“顺安号”的编号刻好了,王小树用细砂纸打磨边缘,金属的冷光混着木头的暖黄,倒有种特别的味道。胖婶调好了蓝漆,用细毛刷一点点往铁皮上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啥。“这漆得晾三天,不然容易裂。”她边涂边说,“等干了,再给它眼睛镶两颗红玻璃珠,保准精神。”
孩子们在角落堆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树枝做手,还把王小树刻坏的木头鸽子插在雪人手里当武器。“它是鸽子将军!”小石头举着雪球喊,雪球飞过来,砸在门框上,溅起一片雪沫子。
老爷子看着闹哄哄的孩子,又看看埋头修铁皮鸽的王小树,突然叹了口气:“以前觉得日子苦,跑船时就盼着能安稳待着。现在才明白,安稳日子不是等来的,是修出来的——破了的船能修好,断了翅膀的鸽子能补好,人心散了,也能慢慢拢起来。”
王小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往炉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在铁皮鸽的断翅上,像给金属镀了层金边。他想起开春时栽的桃树,现在枝桠上积着雪,看着光秃秃的,可他知道,等雪化了,就会冒出绿芽来。
胖婶涂完最后一笔漆,直起身捶了捶腰:“好了,等干透了,保证比新的还像样。”她拿起墙上的冰鸽子画:“开春冰化了,咱们去河边凿冰雕吧?我带个大凿子来。”孩子们立马欢呼起来,吵着要雕一群冰鸽子,在河面上排成长队。
雪还在下,工坊里却暖烘烘的。铁皮鸽摆在窗台上,蓝漆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断翅的地方已经补好了木片,用铜丝固定着,像裹了层绷带,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王小树咬了口红薯,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抬手抹了把,笑了——这日子,确实像老爷子说的,得一点点修,慢慢过,就像这铁皮鸽,哪怕断了翅膀,补补画画,照样能立在窗台上,看遍春夏秋冬。
下午的时候,老爷子的儿子来了,开车来接他回家。老爷子临走时回头看了眼窗台上的铁皮鸽,又看了看王小树:“别太累,明天我再带点老婆子腌的萝卜干。”王小树挥挥手:“路上慢点,雪滑。”
胖婶收拾篮子要走,把剩下的红薯都塞给王小树:“放炉边烤着吃,夜里饿了垫垫。”孩子们也被家长接走了,临走时还喊:“明天还来堆鸽子雪人!”
工坊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偶尔的噼啪声。王小树拿起铁皮鸽,用指腹蹭了蹭“顺安号”的刻字,突然想,或许不用等开春,冰鸽子现在就能雕——他找出块冻硬的黄泥,捏成鸽子的形状,摆在铁皮鸽旁边。黄泥遇热慢慢变软,像在慢慢呼吸。
墙上的冰鸽子画被风吹得轻轻晃,蓝蜡笔的颜色在昏黄的光里,竟有点像初春的天空。王小树往炉里添了最后一块柴,把铁皮鸽挪到离火近点的地方,让漆干得快点。
外面的雪还没停,落在地上没声音,像给整个世界盖了层厚棉被。工坊的灯亮到很晚,窗台上的铁皮鸽披着蓝漆,在火光里静静立着,仿佛下一秒,就能扑扇着补好的翅膀,穿过雪幕,飞向遥远的“顺安号”曾经航行过的海面。
王小树靠在椅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把刻刀,刀刃上沾着点木屑。梦里好像听见鸽子叫,咕咕的,不远不近,像从很远的年代传来,又像就在耳边。
第二天一早,胖婶踩着雪来,一进门就喊:“小树,漆干了!你看这蓝,多正!”王小树揉着眼睛起来,看见铁皮鸽的翅膀上,胖婶用白漆点了点,像落了层星星。“加了点雪花纹,应景。”胖婶笑得得意。
孩子们又涌了进来,手里捧着雪球,嚷嚷着要雕冰鸽子。王小树看着窗台上的铁皮鸽,突然觉得,这冬天也没那么长,就像这断了的翅膀,补一补,照样能扛过风雪,等春天来。
他拿起工具,开始削新的木坯,这次想刻只站在雪地里的鸽子,脚下踩着点绿芽——就当是给春天的回信吧。炉火在旁边烧着,红薯的甜香混着漆的味道,在冷空气中慢慢散开,让人心里踏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