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像画室里的颜料,一层层叠涂,晕染出更温润的色泽。阿柚上小学那年,梧桐(狗)已经成了慢悠悠的老伙计,趴在阳光下打盹的时间越来越长,唯独听到“捡叶子”三个字,还是会摇着尾巴站起来,只是脚步再也追不上阿柚蹦跳的身影。
深秋的周末,江叙白开车带着全家去郊外的梧桐林。当年那片让阮清禾画了又画的林子,如今修了木栈道,入口处立着块牌子,写着“网红打卡地”。阿柚牵着梧桐(狗)的绳子跑在前面,回头喊:“爸爸妈妈快点!老师说这里的叶子能做书签,我要给全班同学都带一片!”
阮清禾走在江叙白身边,看他鬓角悄悄冒出的白霜,像落了点早来的雪。“你看,”她碰了碰他的胳膊,“当年你说要捡最完整的叶子,现在轮到阿柚了。”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纹路比从前深了些,却依旧温暖:“等她再大点,就该听我们讲当年谁抢了谁的叶子了。”
梧桐(狗)忽然停在一棵老树下,对着满地落叶呜咽了两声。阿柚蹲下来摸它的头:“梧桐是不是想起以前了?”江叙白走过去,发现树根旁有片半枯的叶子,巴掌大的轮廓像极了当年他送给阮清禾的那片。他捡起来,递给阮清禾,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画室里安静的午后。
那年冬天,梧桐(狗)在睡梦中走了。阿柚抱着它的旧项圈哭了很久,项圈上还挂着片磨得发亮的梧桐叶标本。江叙白在院子里种了棵小梧桐树,阿柚每天都去浇水,说这样梧桐(狗)就能变成树,继续看着他们。
开春时,阮清禾的画室迎来了新客人——阿柚带回来的同桌,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手里攥着片梧桐叶,说想跟阿姨学画画。江叙白在厨房给孩子们烤饼干,听着画室里传来的笑声,转头看见阮清禾正握着小男孩的手教他调色,阳光落在她发间,有几根银丝闪着光,像落了星子。
“妈妈,你看!”阿柚举着画纸跑出来,上面画着四颗连在一起的心,每颗心里都画了片梧桐叶,“这个是我,这个是爸爸妈妈,这个是梧桐树!”
小男孩也跟着跑出来,把自己的画递过来,上面是两个小人牵着一只小狗,背景是金黄的梧桐林。“我画的是阿柚和她的梧桐。”他小声说。
江叙白笑着把饼干分给他们,阮清禾走过来靠在他肩上,看着孩子们趴在茶几上分享零食,忽然说:“你看,我们的故事,好像被他们捡起来继续画了。”
又过了许多个春秋,画室里的画换了一茬又一茬。阿柚上了大学,学了设计,说要把梧桐叶的图案做成一辈子的品牌。她带回来的男孩成了她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时,手里捧着个相框,里面是片压平的梧桐叶,叶脉间写着:“想和你一起,走过所有落叶的季节。”
那天江叙白和阮清禾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叶子落在他们的膝头。阮清禾翻出当年那本夹着枯叶的画册,扉页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秋天的落叶会记得,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带着夏天的温度。”
“你看,”江叙白指着不远处,阿柚和男朋友正蹲在树下捡叶子,像极了年轻时的他们,“落叶真的记得。”
风穿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个季节在轻轻应答。阮清禾靠在他肩上,闻到他身上依旧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和落叶的味道,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她忽然明白,所谓长情,不过是把每个当下都过成伏笔,让后来的日子,总能在落叶里、在画纸上、在彼此的眼里,找到最初的那点甜,然后慢慢蔓延,漫过一生。